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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楼里的众人对云奕毫发无损地归来表示了极大的喜悦,后厨当下辟出来一块空地,两个厨娘挽起袖子热情问她想吃点什么,又说哎呀小姐瘦了那么多,一定要多喝点炖汤补一补。
因厨房烟气太大而被拦在门外的云奕扒着窗往里看,目光扫过炉子上那一溜汤盅,忽而觉得有点撑,乖巧笑笑,“好啊,我想吃西湖醋鱼,还想吃蟹粉狮子头。”厨娘挪过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哎呦,两道菜怎么足够,要不刘嫂给你煨个佛跳墙?要不然鸡茸金丝笋,再来个翡翠珍珠鲍?”
“刘嫂嫂莫要心急,”旁边一年轻些的厨娘掩唇调笑,“就算是天南地北的山珍海味全摆一桌上,咱家小姐一口也吃不成胖子呀。”
刘嫂回头望她,笑回去,“你还说我,你那炉上是什么汤?我都闻见鲜味了,竹荪肝膏汤罢,也得费不少心思。”
云奕笑眯眯听她们俩说话,听后面脚步传来,扭头一看是捧着菜单子的三儿。 少年磨磨蹭蹭地挪到她身边,云奕见他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并不去传话,好奇地撸了把他的马尾,问,“怎么了?累了就让晏箜替你一会儿,左右他现在闲着。”
“我不累,”三儿摇摇头,用单子挡住嘴,小小声飞快嘟囔了一句什么。 云奕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 “我说……”少年吞吞吐吐,目光闪烁却隐隐带着莫名的兴奋,凑到她耳边道,“小姐,我看见明平侯又跟他那些酒肉朋友一齐出来花天酒地了!”
云奕挑眉,捏捏他的脸,“在哪看见的?”
三儿明显激动起来,“就在咱们楼里,二楼楚谡间,这就是他们的菜单子!”
“给我看看,”云奕好奇地翻了翻他手里的单子,想了想,“把他们的酒水换成楼里最贵的,每道菜的价钱都加上三成。”
少年原本失落一瞬的脸上复扬起笑容,重重点了点头,三两步窜进厨房。 她该想到赵远生会邀某人来三合楼,云奕唇边勾起抹玩味的笑,盯着炉子看了一会儿,感觉离用饭还早,便转身去后院找月杏儿他们去了。 被留着看家的晏箜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人渐渐离去的身影,忽然眼前一亮,瞅着她俩又拐了回来。 他猛地站起,像是只期待惊喜的大犬一般眼巴巴等云奕说话。 “什么眼神,欺负你了似的,”云奕失笑,瞥一眼茫然的月杏儿,道,“不是想跟着?走罢。”
方才忽然想起上次带月杏儿去百戏勾栏的事,而现如苏柴兰行为愈发怪僻狠毒,多个人护着小姑娘不算坏事。 一路上晏箜殷勤得很,时时刻刻注意着两人的目光,但凡她俩的视线在街边摊上哪个东西多停留一息,便默不作声地主动去买了递给两人,表现好得不行。 月杏儿自然而然地接了好几个小玩意,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惬意地眯起眼。 后来经云奕不经意揶揄地一看,才后知后觉感到害羞,背地里掐一把围在自己身边的晏箜,不许他勾自己的手腕,也不许他再跑来跑去的买东西了。 云奕倒很是受用,受用的同时免不了想起自己那口子,撇撇嘴,表情溢出一丝丝的嫌弃。 ……也想就这么手牵手地出来逛夜市,呵,可惜某人现在还正花天酒地呢。 顾长云特意在窗边站了许久,只说是酒吃多了在那透透气,方才还正应和的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一转便全替换成了不耐和压抑着的焦躁——酒过三巡,他只见了伙计一人,且还是先前与云奕交往亲昵的那名少年。 况且这少年非但面色并不厌恶,还沾带着丝丝缕缕的喜悦……实在是反常极了。 到现在连云奕的衣角都没看见一截,出去玩了? 赵远生满身酒气地举着酒壶晃悠过来,一手搭在他肩上,醉眼惺忪地笑着和他说话,“怎么了长云?这外面也没好看的小娘子啊——” 他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瞬清明,嘿嘿一笑,“你且等会,过会儿咱们再要两坛酒,把他们灌醉再走。”
顾长云心不在焉地勾勾唇角,看他又回过去扎人堆里拎着酒壶周旋。 他挑眉,漫无目的地想,不管怎么说,赵远生这人在声色犬马上还真算是有天赋。 房中酒香醇厚,热浪一阵阵地蒸腾上来,顾长云微微拨开衣领,面无表情咽下一盏凉茶。 明月高悬,月光一视同仁地照着京都每一寸屋顶,像是独目,冷冰冰俯视这方城池中的人。 近几日皆是安宁,众人似乎忘了前些天的喧嚣和吵闹,重新其乐融融地聚在街上,为夜间集市添一分热闹。 南衙禁军分散隐在暗处,巷尾,一名男子长身而立,如月下青竹,一手扶腰侧鎏金佩刀,一手轻柔地托着一方淡青色的绢帕。 皎洁月光与砖墙投下的阴影在他肩上分割开来,冷硬轮廓和柔和垂下的目光对比分明,却奇妙而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几团绯红在淡青的底色上安静绽开,这是偶然得来的惊喜。 他低眸凝视许久才小心叠起,仿佛偷来一朵元夕时璀璨的烟火,秘而不宣地藏去怀中。 然而今夜留给他暗自欣喜的时间太少,离开巷尾不消一刻汪习便快步寻了过来。 “头儿,咱们的人说那些人有动作了。”
凌肖眉眼蓦然锐利,森冷寒意猛地弥散开来,沉声呵道,“走。”
月光饶是皎洁,但照不亮所有的角落,无数人影闻风而动,如鬼影幢幢,于暗处一闪而过。 他们似是自地底爬出的鬼魅,悄无声息,有条不紊地飞快朝同一方向涌去。 河边,花灯在泛着微微涟漪的水面上随风浮动,暖黄的光亮与朦胧的倒影相得益彰,惹得游鱼也忍不住靠近些许,轻轻触花灯的下叶,画面显得分外和谐安宁。 双眼上蒙一条素色丝带的少年若有所感,抬头望向天际。 “哥哥!我回来了!”
扎朵举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从人群中挤出来,笑意写在脸上,小跑着回到他身边。 扎西听她脚步匆忙,不禁开口提醒她慢些,浅浅笑道,“不必慌张,我就站在这里,其他人挤不着我,我也丢不了。”
扎朵将那串果子更大的递给他,半开玩笑地说,“那可不一定,哥哥生得这般好看,万一路过的哪个小娘子一见倾心,把你拐跑了可怎么办?”
扎西看不见她眼底似有若无的担忧,只轻轻笑开,面不改色忍下胸口一阵刺痛,低头咬一口酸甜可口的海棠果,慢吞吞道,“走罢,咱们回了,过会儿人太多,真把你挤丢了我可不知要去哪找。”
扎朵连忙答应,习惯地扶上他的小臂,转身离去时扭头往河面上粗略扫了一眼。 花灯太密,不知多少人将心愿寄托在其上,晃得人眼花。 她使劲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护着身边人挤入人群。 人越来越多,几乎是摩肩接踵,云奕本能地感觉不对,深深皱眉,将月杏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叮嘱道,“晏箜,别走散了。”
晏箜亦是神情古怪,不动声色抬手护在月杏儿身后,用自己的身子隔开众人。 不安和疑惑纷至沓来,云奕带着他们两人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回头,“你们两个先回去罢。”
她说着,将月杏儿往晏箜怀里推了推,眸光沉沉,不容人拒绝。 晏箜看她面色严肃,张了张口,但目光下落到怀中少女轻轻打晃的珠花发钗上,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旁侧有个杂耍的摊子,忽然放起一人高的焰火,引起围观众人一阵叫好。 云奕拽着晏箜的领子将他拉近了些,直直望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语气冰冷坚定,“走大路,其他的一概不管,带月杏儿回三合楼。”
月杏儿饶是心急如焚,也知现如今最好便是回去找人,乖乖主动抱住晏箜的胳膊,怕被别人看出异样地勉强笑笑,“我知道的,跟他一起回去,不乱跑。”
一定有人在暗处—— 云奕刻在骨子里的战栗感猛地苏醒,周身警惕飞快运作起来,一心想快些与他们分道扬镳,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转身淹没在人海中。 晏箜依着她的模样照做,低声道一句失礼,将月杏儿虚虚环入怀中,护着她匆匆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杀意似是隐在夜间的暗潮,一下下地冲刷着名为未知的防线。 借着人群的遮挡,云奕不着痕迹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收入怀中,袖中寒光乍现。 像是被拥挤绊住脚似的,她于街头停了片刻,抬眸望一眼不远处各色绚丽花灯,眼底杀意涌现。 她想到有人会急不可耐地欲对顾长云下手,但今晚,也忒着急了些。 机不容发,是刺杀还是试探已不重要,京都是顾家上下几代以命相护的地方,合该是小侯爷的地盘。 云奕神情冷肃,眸色渐渐沉静下来。 她恍若换了个人,多日下来被顾长云和家里人养着的慵懒温润气质尽数消失殆尽,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席卷而来,利刃离鞘一般锋芒逼人。 旁侧经过的路人不由得浑身一颤,面露茫然之色,但寒意也只是一息之间,转瞬即逝。 云奕置若罔闻,敛眸疾行。 ——早在数年前她便承诺过,没有人能在此地伤他。 竖子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