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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夫人愣了下,旋即跟了上去。
这座小院不大不小,任小万氏一人住,绰绰有余。小万氏轻车熟路地往东次间去。 东次间有炕床,因天日渐热,这会并没有烧着。小万氏兀自在炕沿坐下,又招呼万夫人坐,道:“大嫂还不曾回我,今日是缘何而来?”“只是来瞧瞧你。”
万夫人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叫人无法言说的怪异,支吾着道,“天气暖和了些,运河里的冰也都消光了,漕船新到,送了批江宁的新鲜料子来,我想着你最是喜欢这些,便特地挑了些送来于你。”
小万氏皱了皱眉,嘴角翕动着,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没出声,万夫人也就跟着不曾说话。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余二人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里飘散着。 万夫人心神不宁地想着,怎地小万氏的日子过得同他们猜想的似乎并不大一样。瞧她衣着打扮,气色,都不算差,第一面见着她时,她更正在诵经念佛。万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小万氏,只觉气氛古怪,叫她无端端有些心慌起来。 静了片刻,她轻咳了两声,蓦地道:“来来,先来看看料子吧?”
小万氏恹恹的,不过并不反对,道:“那就看看吧。”
话音落,装着布匹的箱子就被运进了屋子里。周嬷嬷照常在边上看着,其余人皆在外头候着。 万夫人悄悄看了周嬷嬷一眼,口中佯装无意地同小万氏道:“二姑奶奶,咱们姑嫂多时不见,嫂子有好些事忍不住要同你说呢。”
小万氏未出阁之前,她们的感情其实并不亲密,反之,她跟故去的大万氏反倒是相处的更融洽些。一个不论说话做事都笑吟吟,嘴甜得你恨不得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听她说话的人,跟另一个少年老成,寡言少语的人,众人更愿意同哪个交好,不言而喻。
小万氏跟大万氏姊妹,是性子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不过人是会变的,若大万氏有机会活到今天,兴许也早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 万夫人继续说着,这回视线却落在了正在搁下箱笼的小厮身上,“素素出阁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哦?”
小万氏的眼神变了变,她朝着周嬷嬷看了过去,忽而冷笑了声,“他就这么放心大嫂带着东西进门?”
他? 万夫人在旁听着,不禁愣了下,转瞬明白过来,忙喊了声:“二姑奶奶!”
成国公府如今是燕淮的地盘,正所谓隔墙有耳,说话怎能不小心些。 然而小万氏似浑然不怕,只冷眼朝窗户的影影幢幢看去,口中喃喃说道:“他这是翅膀硬了……” 万夫人手心沁出细薄的汗珠来,略显担忧地看向周嬷嬷,却听得小万氏在自己耳畔怪异地笑了下,道:“大嫂别怕,周嬷嬷的嘴跟当年一样的严呢。”
万夫人仓皇扭头看她,只见小万氏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不禁怔住,又去看周嬷嬷。 周嬷嬷却似不敢看她,一把低下头去。 心中一动,万夫人陡然间激动起来,蓦地上前站在了周嬷嬷跟前,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立即将小万氏往远离窗子的角落里拽去。 与此同时,抬了箱子进门的小厮一一退了出去。 万夫人高声道:“你们两个先留下!”
于是,进门的四个小厮,出门时就变作了两个。 只留一个人下来难免引人注意,留两个正好能扰乱视线。 但里头有周嬷嬷看着,又因万夫人扬声留人的声响,守在外头的几个婆子也就并没有在意。何况进二门之前,箱子里装了什么,也都是经由如意看过的。 无人知道,有问题的不是那两大箱的布匹料子,而是抬箱子的人。 周嬷嬷到了这会,哪里还猜不出问题,只是她迟疑了。 一直以来,周嬷嬷都在摇摆不定。 她是被派来看着小万氏,叫她不得胡作非为的,却也是伺候服侍小万氏的。她就像墙头上的那株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论往哪边倒,都叫她心内惴惴不安。 就好比此刻,她应当立即拔腿就走,飞奔而去将这事禀给燕淮,但她的两条老腿迈不动。 可若她站在小万氏这边,此时又该出门去,寻了借口帮着她们望风,不叫事情败露,然而她又不愿如此。 她只是僵持在原地,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 若外头的人起了疑心,要往里头来,她必不拦,但这事,她也不会主动透露出去。 周嬷嬷老脸因为羞愧而发红,局促不安极了。 万夫人见她不动,微有迟疑。 小万氏却道:“周嬷嬷虽则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大嫂放心便是。”
“二姑奶奶你……”万夫人眉头微蹙,吃惊地看着她,既如此,她为何不想法子将她在燕家的事托周嬷嬷带出去,让他们知晓?怔仲间,万夫人已经问出了口。 小万氏听了却低声冷笑,自从那一回因她动手杀人见了燕淮一次后,她便再不曾见过燕淮,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寻万家又有何应?更何况,周嬷嬷不泄露她的事,却也从不泄露这院子之外的事让她知晓。再者她心中只记挂着自己那苦命的儿子,旁的事,一概同她没有干系。 “这周嬷嬷当真可靠?”
万夫人闻言,仍担心不已,蓦地朝小万氏靠了过去,耳语道,“我带了霖儿来。”
说完,她又故意扬声道:“把那匹水青色的拿出来!”
小万氏的眼睛霍然大睁,面色惊变,视线如利刃般朝周嬷嬷刺了过去。 周嬷嬷悚然一惊,眉头紧皱。 小万氏脚步极轻,走的却飞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靠近了周嬷嬷,双手按在周嬷嬷的肩头,喉间发出急促而古怪的嗬嗬声,尖利的指甲死死嵌在周嬷嬷的夹袄上,近乎呢喃般地道:“嬷嬷,如意他娘临死之前,我可是提前给你送了消息的,你说如意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
周嬷嬷掌心微粗的手猛地钳在了小万氏的手腕上,她面上神色来回变幻,终于定格成了苦涩。 当时燕家的局面一边倒,她贸然而来,除了跪地求情外又还能有什么作用?即便她磕破了同,跪断了腿,该死的终究还是要死,只不过再多搭上她一条命罢了。 所以,她明知道女儿命不久矣……却始终未曾出面…… 说到底,不过是她贪生怕死。 周嬷嬷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颓丧地往下一垂。 究竟是小万氏走一步算三步,还是命中注定,这件事时至今日,却成了她的要害。外孙的性子她心知肚明,她如何敢将这事透露给他知道。 小万氏往后退了一步,“嬷嬷可真是,若你当初赶来求情,兴许我还会留她一条命。这般看来,可不是嬷嬷你害死了她?”
周嬷嬷被她说的面如土色。 小万氏这才转身不再理会她,直奔万夫人而去,低低地急切问道:“在哪?人在哪里?”
万夫人听不清楚她同周嬷嬷说的话,只瞧见她兽般的眼神,不由面色微讶,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指了站在箱笼边上的小厮道:“就在这呢。”
与此同时,燕霖照着万几道教过的手法,一记手刀砍在了另一名小厮后颈。即便是万家的人,也不能知道这事,等到临行之际,再叫醒他便是。 “他?”
小万氏眼睁睁看着他打晕了人,却犹豫了,“怎么会……霖儿今年十五了,怎么会……”
眼前的人,分明像是个十二三的孩子,细弱伶仃,瞧着就叫人心酸。 “很是吃了一顿苦头。”万夫人低声说了一句。
小万氏眼眶骤红,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叫外头察觉,只能轻手轻脚地朝他靠了过去,哽咽着问:“当真是霖儿?”“娘。”
少年抬头,面上疤痕骇人。
小万氏目眦欲裂,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燕霖却异常的镇定,他扶住了小万氏的胳膊,道:“娘,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小万氏抹去泪水,连连点头。 几人便抓紧时间,窸窸窣窣地交谈起来。 这几年的日子,被燕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了过去,却将他从万几道那听来的关于燕淮的事说得仔仔细细。 每个字,都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小万氏略微平静下来,闻言再拿来同如今的燕霖对比一番,不由得恨毒了燕淮。 燕淮过得风生水起,她的儿子,却生不如死。 “他同温家的亲事为何毁了?”
燕霖忽然问。
小万氏哪里知道这事,她一怔,旋即低低冷笑,“没准是想同他那不见人影的妹妹做对鸳鸯,不想成亲呢!”她说的龌龊,万夫人听得皱眉,正要说她,却猛地察觉出不对来,忙道:“妹妹?!”
小万氏扬眉,咬牙:“那孩子没死。”
在场诸人始知,燕家这一辈竟还有个女儿! 燕霖忽道:“舅母,我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