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是否现在就见宇文一族之人？”
烛光摇曳下，尔朱荣之仆从塔拉脸上全是恭敬。尔朱荣却是答非所问，“塔拉，你以为，武川相较秀容如何？”
一身黑布衣的小厮愣住，显然是始料未及。可跟随尔朱荣这许久，他当然知道尔朱荣从不会说废话，“郎主的意思，是要先看武川诸景。”
想起之前种种，塔拉脸上全是恍然，“郎主英明！”
尔朱荣点头微笑，对塔拉这般懂他的心思显然很满意，“我等来了这许久，竟是连武川最动人美景都没见到，若是让秀容人知晓尔朱天宝如此愚蠢，岂非徒惹笑话？”
尔朱荣晃悠悠伸个懒腰，瞧着已是忙不迭铺排的塔拉笑容里尽是满意。他尔朱荣的人，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连他尔朱荣的仆从都这般干练，尔朱一族，早晚是北方霸王！深夜的驿馆内，尔朱一族主仆二人已是一前一后走远。在他们身后，刚刚而至的宇文泰脚步已停下。“小郎君，那尔朱郎主分明是耍弄人！”
身边的仆从已是忍不住愤愤开口，宇文泰的眸色深沉，却也是立刻就摆手示意他们闭嘴，“无妨，我等就是！”
“小郎君？”
“退下！”
“是！”
身边的仆从虽心有不甘，可跟随宇文泰日子不短，自是知晓宇文泰从来说一不二。可是，瞧着站立于黑暗之中的小郎君，他们心中说没有埋怨那是假的，那位尔朱小郎君架子也忒大了，这可是武川地盘，是宇文一族势力范围，他居然敢在这里如此对小郎君，就算不堪僧面也得看佛面。试问现在武川谁人不知，他们的小郎君文治武功皆是上乘，宇文一族未来掌门人早已板上钉钉，这尔朱荣虽是秀容豪强，但若论地位，他和小郎君，可是平辈的！月亮已是隐入云层，闪亮的星星今夜也是一个都不见，灯火微弱之中，依稀可见云已变黑，看来，是要下雨了。尔朱荣的脚步已然顿住，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脸，可脸上的遗憾也是一览无余，“今夜，看来注定是出不去了啊！”
尔朱荣的脸上似笑非笑，瞧着已是一脸心知肚明的塔拉笑容更大，“既然有贵客至，我们怎好让他久等？”
“是，郎主！”
塔拉显然早已料到，立刻让出一条道。主仆二人从后门辗转而入。刚进门，淅淅沥沥的雨也是越下越大。尔朱荣并未落座，反而是径自来到窗边。窗外，某个已站立多时的武川豪强之子于雨中挺立，浑身已被雨所浸透。可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铁雕一般昂然屹立。尔朱荣的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玩味，“塔拉，这宇文氏小郎君，倒是有几分意思。”
塔拉没有说话，透过窗户他早就看到那宇文泰明明是一脸狼狈却还是岿然不动。说实话，要说不同情那绝对是假。不过，这宇文家小郎君如果真想和尔朱一族成为盟友，郎主这一关是肯定要过。整个秀荣谁不知道，郎主这随兴所至的恶趣味说到底就是考验。过了就能成为尔朱一族的贵客。过不了，那只能和尔朱一族形同陌路。暗暗叹口气，塔拉也是低下头。但愿今番这雨中被淋的宇文小郎君健壮如牛，不会因此落下病根。否则，若是真出了差错，他们想要走出武川，怕是宇文一族也不答应。“怕什么，难不成，宇文氏真敢跟我尔朱荣翻脸不成？”
尔朱荣声音幽幽，塔拉默默抬起头，“郎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若是想，下去陪他一起淋雨也不是不可。”
“塔拉多嘴。”
宇文小郎君，你且自求多福吧！屋内主仆二人一冷一热，屋外主仆亦是如此，瞧着浑身已湿透却岿然不动的小郎君，宇文府邸的仆从皆是急得不行，可宇文泰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所有人皆是不敢再言语。宇文府内无人不知，小郎君向来说一不二，若是违了他的意愿，下场不会比现在的小郎君好到哪里去！雨似是越下越大，周身已被淋湿，浑身冰冷的触感仿佛也是回到了许久之前，宇文泰眼睛微微闭起，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宇文黑獭，不是如今整个武川人人尊称一声的“宇文小郎君”，那时他与如愿，还有阿佐只是纵情肆意的少年郎，整个武川皆是他们的乐土，但如今，同样的乐土，却是，再不会有相同的心境。这位尔朱一族掌门人，倒果真是个狠角色，不过，与这样的狠角色交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宇文泰的眼睛霍的睁开，头也是高高昂起，唇角的笑容也是更大。眼里掺杂雨水，水雾缭绕中那高处一抹光亮也会清晰可见，尔朱荣，这一局，我宇文泰奉陪到底！黑獭之心，比之他与阿佐，果真坚定不止几分，耶耶说的不错，他与阿佐，将来，决不可与阿泰比肩，他们三人，阿泰，从来都只会是领导者。不远处，独孤如愿缓缓转身，身后一道身影瞬间映入眼帘，他的眼中此刻也是复杂莫测，有惊讶，有愤怒，有悲哀，更多的，大地还是，不解。“如愿，你果然也在。”
“夜深雨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李虎的目光还未从宇文泰身上挪开，独孤如愿也不闹，他一动不动，依旧伫立在原地，他，在等。等他的兄弟，彻底将目光从另一个明明是生死之交，如今却越来越看不明白的人身上挪开。比之他与黑獭，阿佐，倒是真单纯太多，阿兄所言虽不全然正确，但至少有一点是对的，这乱世，太过单纯执着，到头来，只能是祸事，虽然今次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若阿佐能看出些利害，倒也是好事一桩。“尔朱一族世代机敏，阿泰想攀上这株大树，理所应当。”
良久，李虎幽幽开口，脚底已是挪动，眼中的光亮一览无余，“既是有求于人，吃些苦头，算不了什么。”
独孤如愿浅笑，立刻跟上李虎的步伐，有这句话，现在，就够了。阿佐，我们兄弟三人，走到如今，谁也不会再回到从前，无论你是否明白，我们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