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梦沉。
“是你先招惹我的……” 黑暗中,光影恍若。 “所以……你是在怪我,拉你下了地狱?”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 “我本身在地狱。”
…… “可我妄想,拥有你。”
太阳。 …… 现实或梦境,已分不清了。 “哎哟……又病了!每年初雪,一病不起!”
视线,糊如雾。 “还念叨着什么呢?……听不清……” 翕忽,耳畔响起声音。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好苦。 为什么,一想到你,就会哭…… 我好像很爱你一样。 可我又……真的想。 把你忘掉。 …… 崇安十九年,洛城。 病好些了,知许又坐在风口上听雪、数年岁。 雪落下的声音,太轻,甚至容易被挡。 比如:“狐狸老板,这个月的租金您又得交了。”
翩然白雪里杵着个人,手里拎着一娄钥匙,冷风飕飕穿过吹起一阵金属铮铮响动,在知许的眼里,活像一个煞煞然的白无常。 前来索她老人家的老命。 “……”知许有些头疼,不过一定是风吹的,“昨天来给您送钱的是鬼?”
“白无常”笑眯眯地道:“瞧您这话说的,不错,按昨天的规矩我确实不该来找你讨租……” 知许预感不良,“白无常”依旧笑脸盈盈:“不过哇,今早的规矩变了,这条街已经不归我管了,您昨个交的不作数,仁和点讲,您还需把这个月的交了。”
“花姨,这条街不归您管还有谁能管?”
知许焦虑道。
“归官府管!”花姨说起似乎有些得意。
知许抿了抿嘴,一口烟差点给她呛寄了:“……那我的钱呢?被您吞了还是被官府的吞了?”“都不是。”
花姨摇摇头道,“小美女你也知道,我头上还有一个木叔哩……”
“所以呢,他跑了?”“你这人还怪聪明!”
花姨还在笑,见知许转头就想抄家伙追贼,她好心地劝阻道,“没用!这贼没跑两步就给政府派来巡查的官兵逮着了,人已经进去了,至于钱……”
“也跟着进去了。”“……” 她都被气笑了:“讲吧,我还要交多少就不用看见你们了?”
“好说。一千文!”
知许又笑了。 昨日东征西凑才给出的五百文没了,今日再给先不说,你他m涨价算个什么事儿! “……你看把我卖了够不够?”
她连烟都抽不下去了,转身把烟熄了,诚恳地打开破旧的钱罐。
天灵灵……地灵灵……!! “哐”的一声打开,悠长的回音交错地告诉她空空如也! “……”知许一脸要死地转头,她脑仁子跟着开始疼。 “不过,我自然是知道你付不起的。”花姨贴心地笑笑,“还有另一条新街,现在归我管,您可以搬到那儿。至于租金这事儿,我们可以开租契。”
“看不出来您这么照顾我,只有一个问题,离得近吗?”
知许身段轻盈地下了台阶,扶着花姨坐在一旁的围炉。
她的目光倒映着明灭火影,捏着竹钳拉长烛苗,细腻的茶香如同余音绕梁。 “你呀,有事的时候我才能喝上你这杯茶。”花姨笑脸未去,接着细细说道,“不照顾你还不行,自你来后洛城年年皆是雪,租金贵得离谱,你们卖书这行能挣几个钱?这三年来,能支撑下去的就数你这家了。”
“噢?”
知许欠身点了烟,纤长的手指捏着烟斗,玉薄的骨节被风呼得有些泛红,“您没把话说明白啊,我这小破书店倒不倒,关您老人家什么事儿?”
“我……”话点到这儿,花姨有些害羞了,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这……我这还不是怕洛城的老乡们没书看了!谁管你做不做呀。”
“噗。”
知许刚吞了口云雾,这一笑给呛着了,“行了,我就问这条街上还有与我苦命相连的吗?”
“没有!你是最惨的一个,不仅店要没了钱也被偷了。其他店儿要搬的早搬了……” 还没等花姨唠完,知许头都要大了! “打住打住!您别捋了,快赶着去收别家的吧,容我再想想。”
听到这儿,此番换花姨笑了:“没别家可收的了。现在整条街,就您家没搬呢!”
“……” 这就有点不好玩了。 别的不说,孑然一身的,这就让人很尴尬了。 见知许冷到发绿的表情,花姨又安慰道:“不过还有一家,您对面那户依旧平躺,纹丝不动。”
“……您这安慰,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强。”
她有点不想活了。
“春意知几许”书铺的对面有这样一家杂货铺,说是卖杂货,还不如说是卖灰尘。因为这家店自两年半前被一个富有的贵人全款买下,敲了地砖镶了门匾,规规矩矩地按流程雕了个“卖杂货”后,就再也没开过门了。 有趣的是,那里面栽着一颗白梅树,一年四季各有千秋,而唯凛冬最盛。花朵露出房檐,细枝穿过砖瓦,而梅香则融入霜雪飘向知许的小书铺。 知许称这是天赐良缘,不过她从未见过这家愿意“以身相许”的小铺的店主人。 当然,这家主人从不用担心交不交租金,开不开门,生意好不好的琐事。因为政府都要亲自去请他签变卖地产的协议! “哎,有钱真好啊。”知许伤心地叹了口气。
“喂喂喂,你还搬不搬呢!我专门为你留了一块地呢,你不搬我给别人啦。哦对,你方才说离得近是离哪儿?”花姨催促道。
“还能是哪儿?喏,我身后那片林子啊。”知许握起葱手向后指了指。
“……这很难说。”花姨抿了口茶,或许是饮不惯茶的苦涩,她伸手借过知许的烟斗放在嘴边试了一口。
知许笑了一声,她也不计较,便道:“少用,伤身。”“这你倒不用担心——言归正传,新街离你那片林子极远,在偏南一方,离京都近,所以商务来往畅通不怕没钱赚。我帮你算过了,你这人老怪,一年仅有春夏秋三季愿意摆摊,冬天一整个瞎坐着看雪,赚的也是你现在的两倍。”
知许沉思着不说话,她的视线渐渐拉长,落在对面那家杂货铺。她轻轻吐了口烟雾,然后淡淡地回了句:“谢过了,不搬。”
“什么?”
花姨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事,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不是你不搬呐!是我话没说清楚吗小美人,一千文啊这明摆着官府遣咱们走呀!再说,你又何苦把钱摆着不赚呢?”
知许这下烟也不抽了,愁绪轻轻地锁她眉头,她漠然地回话:“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官府那边能拖就尽量拖着。”
“……”花姨这回是无语了,她越来越想不明白这小美人的心思了。 “行,我就帮你拖着,最多三天,过了这三天咱就江湖之中有缘再见。”
“多谢。”
知许依旧笑着答应。
“……”花姨看着她,眼波平静地回淌,她岁数不小,见过世间百态、大喜大悲。 不过,像知许这样的怪人,同样的她只见过一个。 那位富有的贵人。 “作为谢礼,问你一个问题,小美人。”花姨好奇地问道。
“以往说这话的,我记得是我。不过,今日特例,您问。”知许将烟斗放下。
“你一卖书的,本来就清贫,却在冬天这样的季节里坐着看雪,有人来问,偏偏不卖,为什么呀?”知许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许是自己也没注意到这样哪儿怪:“我想想啊……” 窗外雾凇沆砀,天与云与水,连成一片。 “我在等人。”
“等人?”
花姨有些犯懵。
知许“嗯”了一声。 “你专挑大冬天的等人?”“有什么问题吗?”
花姨再次疑惑,看她一脸平静,折服地回道:“……没什么问题。”
花姨还在想,见知许一时沉默,又问:“那关你身后那片林子什么事?”
“这是第二个问题。”
知许直视她道。
“……我再帮你拖一天!”花姨心说: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好说。”知许斟酌片刻,得了她想要的答案,“原理简单——东风太贵,梅香便宜。”
“??”
花姨彻底懵了。
不过是此番说法:俗话中的两地偏远,一曲相思沉沉甸甸,诗人们巧用明月寄语相思。也许是月仙太忙,往往,相思未到便曲终人散,那何以哉?快的,有东风。春秋战国,有周郎借东风一则典故,将相思寄东风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是,东风太巧亦贵,运气不好的恐怕借不到此等“御风”,又得等!然而,冬天恰恰是有情人最难熬的季节。倒也有趣,这时候梅花开了。 读过这样一首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茫然的白雪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一段梅花香。相思寄里,君莫嫌弃,方可闻香识人。 知许垂眸望了眼铺在竹编桌上的白梅花枝,花姨半是明白半是迷地道:“所以说……这跟你成日收捡梅花枝有关系?”“第三个了哦~”知许的笑容里净是狡黠。 花姨咬咬牙:“特例嘛特例嘛。”
“您可真贪。”
知许满意地笑笑,狐狸老板名副其实,“不错。再加一天,总共五天,承蒙惠顾。”
“……”花姨意识到又遭了这货的美人道,果真是上了贼船,骑虎难下! “真心觉得,卖书不适合你,你该去干老鸨。”
听到这里,知许的笑脸更盛,话说得终于明白些。 “一抹雪白三里,一剪梅十里香。”
你说,相思不给它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