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学习,她虽然身在朱颜楼,但萧煦为她聘请了许多名师,有教她弹琴的,有教她作画的,有教她品评香茗的,有教她鉴赏古籍字画的———这些是明面上请来的。
与她讲述山川地理,与她讲述法度权衡,与她讲述人心人性,与她讲述天下时事与政治风向的这些人,是萧煦秘密找来的。
不要求她样样融会贯通,但必须事事了解,她学的东西既多且杂,但身为未来的花魁该学的、取悦男人的手段,她却是一点没学。
“你没必要学那些。”萧煦说,“以身体来取悦他人,是最下乘的手段。容貌再娇艳,总有凋零之时,比皮相更重要的,是你的能力、心性与见识,你若是能在精神上与他契合,行为上与他同步,仿佛你是他在这世上难寻的知己,又有几人能不倾心于你?”
“可有些人———”秋微道,“越是没有能力,便越发见不得他人有能力。见着了比他有能力的人之后,便会心生自卑,而后暗地里诋毁,嫉之如狂,恨不能毁掉。”
“你既然要做秋微,便要做顶好的那个。”萧煦道,“所以这样的人,不会有机会走到你面前。”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萧京的朱颜楼里,悄无声息地有了一个新的花魁。她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便是因着和长乐王的风流韵事。
在她第一次出现时,长乐王就为她一掷千金,但却并未借此一亲芳泽,而是以礼相待,对她赞赏不已。
这便引起了旁人的好奇。
随着她的名声越发地传扬,人们便也知道了这位名为秋微的花魁,不仅容貌美得像一朵雍容的牡丹,娇艳大气,还精通琴棋书画,鉴赏品茗,更难得的是,无论是山川地理还是风俗奇闻,她都能自然地接话,博闻强识胜过许多男儿。
美丽聪慧,知情识趣,简直像为人量身定做的、红袖添香的知己。
有人不忍她沦落风尘,想为她赎身,好带回去金屋藏娇,反倒被赶了出去后才知道,这位花魁早已被长乐王看上了,其他人想要染指,那是绝计不行的。
曾有人痴慕秋微,想强行与她行夫妻之好,还没得手,便被长乐王派来的人从朱颜楼里丢了出去,没过两个时辰,气势汹汹的长乐王便亲自带人将他揍了一顿,嚣张跋扈,令人发指。
这段“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暧昧之事,在京都里被人津津乐道了很长一段时间。
想来也知道,长乐王萧煦常在秋微处一歇数日才离开,说他们什么都没发生,怕是没人信的。
虽然长乐王嘴上说着以友视之,以礼相待,但看他护得紧的样子,可不像是嘴上说的那般简单。他素来喜欢将人带到秋微那里,两人言谈之间亲昵默契,眉目传情,一看便知有情意,但已经上了心,却还将人没名没分地放在王府外,未免太过负心薄情,不是值的托付终身的良人。
每当与秋微见面的人隐晦地提起这事,说长乐王目的不纯时,秋微只温柔地笑,要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要么一条条细心反驳过去,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于是有人扼腕叹息,言说这般聪慧灵巧的女子,怎么就在长乐王这人身上迷了心神呢?
除了男子,也有不少女子为秋微倾倒,最有名的当属风流名声更甚萧煦的长公主。
长公主喜好豢养面首,男女不忌,遇见秋微之前,刚收了第十五个男宠。据说当年长公主拉着秋微的手,言辞恳切,说“若得卿卿,纵云心水性、暮翠朝红,也该一心无二至终老。”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单相思的长公主抱憾而归,不了了之。
顺昌赌坊里甚至开了赌盘,赌要几年,长乐王才会放弃秋微,让他人有机会一解对美人相思之意。
......
那个一直被人惦念着“几年才会放弃美人”的长乐王,此时正坐在一辆缓慢前行的马车里,以这辆马车为圆心的,是浩浩荡荡、行止有素的车队。
长乐王萧煦要代替他的皇兄萧慎迎亲,对象便是夏国的玉姝公主。
“到哪儿了?”
萧煦从小憩里醒来,在前行的马车声中轻声询问。
宽敞的车厢中,角落里传来回禀的声音:“已越过萧国与燕国交界的城池,预计四日左右便能到达燕国的永宁城,等到达时,燕国秋狝也刚结束不久。”
“嗯。”萧煦应了一声,“皇兄已派人留下了白鱼作为替身,从我离开到回来这段时间,让他称病不出。”
那暗处的龙骧卫垂手:“是。”
“今日入夜,车队将行至晴坞,从晴坞的渡口向北直行入无定河,经韩入卫,卫帝的人会在闵裕城接应。”萧煦道,“此事事关重要,万不能有分毫差池。”
他的脸上并无笑意,亲王华服显得他整个人愈发挺拔:“且去准备吧。”
隐晦的命令被传到了车队的各方,知情的人都开始为了这次秘密离开做准备,萧煦坐在马车车厢里,隔着衣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在衣襟胸口的位置,放着一个紫色的、绣着鸳鸯的锦囊,里面装着一缕墨色的发丝。
———这是秋微临行前赠予他的。
君行既云远,我思日以长。思君无所遗,宝带双鸳鸯。
萧煦想起临走时的场景,桃花眼微微弯起。
等这次归来,他就可以娶自己心悦之人为妃了。
长乐王,长乐王妃。
会一同刻入宗庙,一同记于史书,生同寝,死同穴。
当年演了一场戏,却没料,假戏竟成真。
入夜,车队行至晴坞渡口边,开始进入客舍修整。
在夜深人静时,一艘小船从渡口的隐蔽处拨开如镜的水面,悄无声息向北,越过这片水域,拐入支流的无定河中。
而无定河的另一个方向,有一艘本应驶入燕国境内的船,早在两日前便已拐入到了这条支流里。这条逆流而上的船,船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夜晚时像行在水面上的鬼魅。
船舱的甲板上坐着一个人,满头霜色用一根银簪随意挽着,琥珀似的眼睛轻阖,膝上横放着一把弯弓,箭枝散落在周围,断喉箭的镞在月光下泛着不详的颜色。
他就盘腿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调试着弓弦。
谁也没有想到,本应去燕国的楚国国师扶岚,竟然出现在了通往卫国的水流支路上,准备全力狙杀一个人。
仿佛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意,楚国的鹤台之上,观星台的檐角之下,橘色的火苗在左侧那盏琉璃灯中,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