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雨水丰沛,毫无规律,连续几日憋闷的燥热终于在几声闷雷中低吼出来,瓢泼大雨如约而至,浇灭众人心中的烦躁。
长歌推开窗户,夏风夹杂雨水刮了进来,打在脸上有轻微的疼痛,却是清凉至极,舒缓一夜未眠的愁绪,消解胡思乱想的繁重。
出尘打来洗脸水,见长歌紧着单衣站在窗前,芊芊玉手浸润在雨帘中,白皙面颊上竟是隐隐红晕,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都说燥热之后的清凉是解慰心头乱绪的良药,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出尘陪着长歌站了片刻,还是禁不住上前柔声劝说:“掌柜的,夏雨清凉,却也不能这般欣赏,掌柜整天奔波在醉春楼、清代坊还有大皇子府中,身子总归还是要好好养着,不然如何有精力去应付诸多突变的事情?”
话语意味深长,长歌回头望了出尘一眼。出尘目光清明,坦然相对,神色真诚,竟是从她脸上看不出半丝晦杂之色。
出尘是个聪明的姑娘,人机灵,有眼力劲,虽然很多事情长歌还是避着她,但出尘心明眼亮,在长歌面前也不隐藏自己,长歌想,除了谢言等人,她身边的这个人也应该是可信的吧。
长歌收回手,走到出尘准备的木盆前,撩拨着水花轻抚面颊,仿若不经意间问道:“出尘,好像自从你跟了我,从来没有提到过你的家人。”
正在关窗的出尘手中一滞,心口却是一痛,咬了咬嘴唇,回身走到长歌身边的时候却是立即换上了平静的面容,声音也变得极为平静:“出尘六岁的时候,父母双双去世,被人贩子逮到卖到官宦人家,本以为安安分分在那里直到终老,却不想遇主不淑,大公子一直都对我偏爱有加,在外人眼里是宠幸,可是只有我知道,被他糟蹋的女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本以为凭借我的小聪明可以和他周旋时日长久一些,这样我就可以攒钱为自己赎身,可是哪成想大公子一直不得手,逼急了将我关在柴房,打算采取强硬的手段。我拼死保住性命逃了出来,可没想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途中遇到一对人马,是专门拐卖女孩儿到青楼的,如此,掌柜便在卿向楼看到了出尘。”
出尘平静地把自己的身世坦然告知,没有半丝隐瞒。
长歌忽然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颇有些不忍和愧疚地看向出尘:“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看似道歉的话,却让出尘心中一凉,这样拉远彼此距离的话,让本以为找到归属的她忽然间仿若站在了外面的暴雨中,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长歌看她神情微变,平静的面容下隐隐透露出痛苦,知道自己是彻底伤了她的心。可是没办法,整天和这些天子脚下的危险人物打交道,涉及的又都是关乎江山和人命的大事,她必须保证身边的是可靠的。
“出尘,”长歌拉住出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在我救了你之后你心里是百般感激,只是你我同样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才走到现在的,故此你心里也应该明白我刚刚的用意,所以,莫要往心里去,好吗?”
出尘点点头,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长歌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这种试探无非就是图个心里安稳,却是没有半丝试探可以起到的作用。说到底,长歌还是信她的。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喂喂喂,起了没起了没,小爷我找你有事。”
是谢言的声音。
长歌顿时兴趣缺缺,看了看外面的天,她宁可在屋里赏雨睡觉,也绝对不想听谢言在那里贫嘴。
“哎哎,是和太子有关的事情,你不想听听?”谢言不死心,他就不信自己煞费苦心为两人牵线搭桥,再凭借傅易之那张冥的脸,长歌能抵挡得住。
没想到屋中只是传来出尘的声音:“谢公子请回吧,掌柜的身子有恙,需要多睡会儿,什么紧急的事情待她醒来之后再说吧。”
谢言一听就知道长歌想要逃避,明明心中就很在乎,非要人为地拉远彼此的距离,这点谢言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在长歌的眼里,当今太子并不是冥,换个角度想想,也足以证明长歌的专情和长情。
“真的不想听吗?”谢言声音变得正经起来,收敛了刚才的玩笑口吻,“关乎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事情,你难道不想听吗?”
门从里面打开,出尘端着木盆出来,笑吟吟地看着谢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开了。
谢言探头望去,长歌端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看得仔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言撇撇嘴,手中的扇子慢条斯理摇着,坐到长歌对面,死死盯着看书的长歌。
长歌不理会他,谢言的性子她知道,越是这样晾着他,不用放低姿态请他说,他自己就说了。
片刻之后,谢言手中的扇子果然扇的更厉害了。糟心啊,这孩子怎么对太子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呢,难不成自己真的揣摩错了?
“这个死天气,怎么这么热?”谢言最受不了沉默和这种无言相对尴尬的气氛,掩饰性的开口说道。
长歌淡淡瞟了他一眼,指了指窗外:“外面凉快。”
谢言手中的扇子扇的更厉害了,盯着长歌的眼神也从初始的无奈转为愤恨:“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绝情,亏太子殿下还惦记着你,想着为你报仇,看看你,悠然自得,恐怕也早就忘了报仇这一茬了吧?”
当初利用长歌帮助傅易之逃跑,谢言虽心有不忍,但孰轻孰重总是要选择一方,相较之下,还是救出太子最为重要,故此舍弃长歌,却也因此把长歌推向了深渊之中,如今,却是越走越远。
看清了长歌对傅易之的情感,没人还想要利用长歌,可是凡事总是有个了断,没有结果,二人总是徘徊在相见不能相认相恋的边缘,彼此煎熬挣扎,何苦?
当初谢言对傅易之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傅易之果断拒绝。
“利用了她一次,我不能再一次把她拖下水,这样对她不公平,况且,把她从樱府带到帝都,让她心中满是仇恨的生活,现在这样的她,本宫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了。”
要不就说深陷情感中的人优柔寡断,看不清事情的实质,果不其然。
谢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说易……”傅易之眼一瞪,他生生把“之”字咽了回去。
“在国家大事上你是强手,可遇到情感问题,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一旁的宋锲白了谢言一眼,这小子真是蹬鼻子上脸,改天一定好好修理修理他。
谢言感觉到宋锲杀人的目光,回头瞪他:“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为太子出谋划策,你瞪什么瞪?”
谢言装傻,他当然知道宋锲是因为什么瞪他,在关于长歌的问题上,在场的除了他还是理智的,其他三人都难免情感用事。
而谢言这几句话,对宋锲来讲无疑是当头棒喝。长歌和太子的关系,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
凡影和谢言都在时不时地提醒他,长歌是太子殿下的人,不要逾越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去想太子的人。
宋锲想要开口反驳几句,一旁的凡影连忙制止他,宋锲强压住心头不悦,把头别到一边。
谢言那个得意,回头对上傅易之警告的眼神,连忙收敛神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什么,对付傅君泽,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长歌,你要是再犹豫,他的兵马就该杀到帝都的外面了。”
傅易之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一想到长歌为了他还要忍受傅君泽的种种,心中是万般不愿和不甘。
凡影和宋锲心中同样不是滋味,可谢言说的没错,真正的傅易之已经回来,隐藏这么久之所以没有被傅君泽发现是幸运在两人接触的机会比较少,如今不单单是傅易之身份的问题,时间一长,傅君泽所有准备落实之后,再想翻盘就难了。
谢言眼看着三人低头不语,心中各是思绪万千,无不是出于对长歌安全的考虑。
“哎,我说,你们三人能不能痛快点儿,叽叽歪歪跟女人似的,又不是逼着你们进窑子,为国家做好事还这么磨叽,亏你们都是大梁将来要倚靠的大人物。要我看啊,交给你们还不如交给我。”
谢言这话可是犯了大忌,若不是傅易之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就以造反的罪名被打入天牢了。
宋锲和凡影瞪着谢言,谢言不以为意:“你们两个,瞪什么瞪,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宋锲和凡影无言以对。
正在看书的长歌身体猛然一震,心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太子殿下惦记她,想着为她报仇?
“太子怎么知道的?”长歌忽然盯着谢言,问道,语调平静,听不出悲喜。
谢言打算装傻,可看了看长歌盯着自己的眼神,心一横,把手中的扇子“啪”地收拢:“那什么,你看不出太子殿下对你有意思吗?不然你躲着他干嘛,不关心你才不会打听有关你的事情,还那么煞费苦心的为你想办法……”
“他不是向来顺着大皇子吗?”这是长歌一直以来有疑问的事情。
谢言瞥了她一眼,打开扇子又兀自一边凉快去了。
是了,若非是个英明的主儿,谢言、凡影、宋锲又怎么会追随?
“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