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霜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然禅师。

准确来说，他们认识的时候，对方还不是了然禅师，而是姓黄名芪字菱角，身份则是她的同门师弟。

而那时候，顾昔霜虽然名字已经叫顾昔霜了，小名却叫顾瓜。

刚开始跟着师父学医的时候，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师父一气之下就给她起了这个小名，叫她顾瓜。

而黄芪入门的时候年纪小，调皮捣蛋，见她成天被“顾瓜”来“顾瓜”去，就笑话她像个大蛤蟆：

“成天咕呱咕呱的，不是蛤蟆是什么！”

顾昔霜当时着实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绞尽脑汁想要报复黄芪。

等学到药理的时候，顾昔霜终于找到了机会。

无论是黄芪还是菱角，都是利尿的。

顾昔霜索性不再叫他黄菱角，而是直接叫黄利尿！

不过，女孩子总把这样不文雅的词放在嘴边也不好，所以她后来改了个声调，成了黄鹂鸟。

当然，师姐弟还是要面子的，人前绝不会如此放肆。

只有在背人的地方，才会你一句大蛤蟆，我一句黄鹂鸟地互骂。

相隔百年再见，顾昔霜和了然禅师蛤蟆利尿了半天，终于骂累了，双双坐下休战。

了然禅师捧着茶杯灌了两口，感慨道：

“有没有天理啊，凭什么你能转世，我就得活到现在？”

顾昔霜捧着另一个茶杯猛灌，也感慨道：

“有没有天理啊，凭什么我才二十岁就死了，你这货居然活得能与王八争寿？”

了然禅师冷哼一声：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吗？”

顾昔霜疑惑地瞪他一眼：

“跟我有什么关系？”

了然禅师捧着茶杯，目光放远，陷入回忆：

“那年你从山上掉下来之后，还是我过去给你办的后事。”

“当时我看你浑身是伤，手里握着一根几百年的老山参，就知道你是怎么出的事了。”

“我一想，为这老山参你连命都丢了，一激动就把老山参拿到庙里祭你了，我也是因此与佛结缘哪！”

了然禅师说得义正词严，顾昔霜在一旁直翻白眼：

“祭的什么庙啊？”

了然禅师面不改色：

“五脏庙。”

顾昔霜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摔：

“该，怎么没吃死你呢！”

这倒霉孩子，什么便宜都敢占，还劝别人多行好事，自己现在都遭报应了！

了然禅师叹了口气，苦笑：

“没办法，那时候天下大乱，遍地闹瘟疫，我给你办后事纯粹是顺路，本来是打算去那附近的疫区的。”

“当时也没多想，就是觉得老山参是你拿命换来的，总不能真把它跟着你埋了吧？”

“再说几百年的参，毕竟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我吃了之后，要是能抵抗住疫病，就能多救不少人了。”

了然禅师说到这里，手里的茶已凉了，他幽幽叹息：

“那一年真是救了不少人，而且在疫区里穿行了一年，居然一直没染上瘟疫。”

“我当时真以为是好人有好报，老天开了眼了，谁知道后来……”

顾昔霜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自嘲道：

“看来，咱们总在阎王爷手底下抢人命，也是要遭报应的。”

师门不幸，专出奇葩。

不是死不了，就是活不成。

了然禅师笑出了声：

“那年瘟疫结束，我就回乡陪家人去了，想着从前总是在外奔波，以后好好儿补偿一下他们。”

“后来过了几十年，媳妇走了，儿子闺女也都走了。”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怎么样，就觉得自个儿长寿，是个有福的人。”

“谁知道后来，孙子死了，连曾孙都被我熬走了，我还跟个蛤蟆似的蹦跶呢！”

了然说到此处，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成了苦笑：

“隔辈亲也没有隔这么多辈的，玄孙不亲我，我跟他们也亲不起来。”

“后来我就想，还是出家好啊，六根清净，不用管什么后人不后人的了。”

“出家之后，我就一路到处化缘，后来在燕州城遇到了顾家在卖祖传医书，我这一看，卖的不就是你那本吗？”

“估计是我当时没处理好，把那半本书忘了，被顾家祖先给捡走了，我当时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就留在燕州城了。”

他说完，苦笑一声：

“姐啊，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顾昔霜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师姐弟时隔百余年再次相见，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也真叫人唏嘘。

“弟儿啊。”

她伸出手，拍了拍了然禅师的手：

“姐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这辈子还能陪你走一阵。”

了然眨了眨衰老的眼皮，轻咳：

“其实还是能帮的。”

“等姐你这辈子要走的时候，给我来一副毒药，把我也带走算了。”

顾昔霜看他一眼，眼底透出些怀疑来：

“我是没问题，倒是你，能活到那时候吗？”

了然顿时翻了个白眼：

“什么话，蛤蟆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昔霜笑了两声，却忽然又反应过来：

“这么多年没见，你本事见涨啊，除了能治病之外，还能算命了。”

了然禅师瞪眼：

“我这一百多年也不能白活吧！”

顾昔霜兴致勃勃地看他：“那你说说，我的命是什么样的？”

有一说一，她确实挺好奇的。

了然禅师拈须感慨：

“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命是涅槃凤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不过，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你的命娇贵得很，这辈子是不能吃苦的。”

顾昔霜点点头，又回过神，想起自己的来意：

“弟儿啊，那你帮姐一个忙呗？”

了然禅师好奇：“什么忙啊？”

他现在就是一个老和尚，要势力没势力，要体力没体力的。

顾昔霜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沉水灵犀香拿出来，给了然禅师看：

“你跟寺里商量商量，把我这香也加到你们佛堂里的上品清香里头呗？”

了然禅师凑过去嗅了嗅：

“我说怎么外头一股子香味儿，又是什么神迹的，闹了半天是你在作妖！”

沉水灵犀香，烟气袅袅直上，能抉阴云而覩青天。

了然禅师想了想，也觉得可以，反正他是方丈，在这寺里是说了算的。

而且，就算买了顾昔霜的香料，花的也不是他的银子。

他还吃了顾昔霜一根老山参呢，总不能白吃吧？

再说了，好不容易找到师姐，这小忙要是不帮，他就不是白吃，是白痴了！

了然正要派人去叫智永，顾昔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爹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活着的话，他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