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自从和薇薇确定恋爱关系后，曾带他儿子和她见过几次。

刚开始的那几次见面，她对他儿子关爱有加。她带他玩耍，给他讲故事，和他猜谜语，陪他看动画片。

有一次，他带薇薇和儿子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喜宴时，她不仅悉心照顾孩子吃饭，还陪着他在婚宴宫外嬉戏，逗得孩子前仰后合。当时，和李四相熟的朋友们，得知薇薇是他的女朋友后，无不赞叹说：“你小女朋友，不仅有气质，还很漂亮。对你儿子又这么好，你艳福不浅。”李四听闻喜形于色，双手合十感谢大家的赞誉。

虽然如此，李四对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意见的。她从来不会花一分钱给他儿子买点什么——李四差点忘了，他们去湖南张家界和凤凰古城旅游时，她一共花了十元钱给她两个侄女及他儿子各买了一个小小的纪念品——三支一模一样的木制圆珠笔。

他们是2016年元旦后去张家界和凤凰旅游的，来回共用时六天。这一趟旅游，有几件事让李四记忆犹新，并耿耿在怀。

第一件事，是关于吃的问题。李四和薇薇在外旅游，吃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先在网上搜寻当地的清真餐馆，然后再按图索骥。出门旅游这几天，他们吃得最多的就是兰州拉面。有天晚上还因找不到清真餐馆，他们不得已只能买些水果充饥。

第二件事，发生在元月六号这天中午。那天，他俩外出找一家兰州拉面馆时，走错了路，多走了大约一公里的冤枉路。薇薇斜垮着脸，脸色比酱油还黑，她一路絮絮叨叨地埋怨李四带错了路，害得她多走这么长一段路。

李四听得厌烦了，回嘴道：“又不是我知道怎么走，故意带你走错的。我和你一样，对这里摸头不着脑的，只能跟着百度地图走。现在走错了，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李四胆敢回嘴，当即就惹得她怒目切齿，眼里喷出团火来，她大声吼叫道：“你不会看仔细点？你不会看清楚了再走？你不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去问问当地人？”

李四一听来气了，反问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自己不看？怎么自己不问？”

二人因此引发了战火，他们边走边吵。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仅争吵数句后，她竟感情用事地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再无任何瓜葛。你不用跟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咱们各走各的。”说完径自加快步伐，像只凶悍的金猫一样疾步走了。

此后，李四又费了大半天时间才将她找到。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张家界景区内，又发生了一次争吵。这次是因为李四给她拍照时，没有拍好，她婆婆妈妈的抱怨引发的。

第三件事，是他们这次外出旅游时，她没有花过自己的一分钱——除了给孩子买东西花费的十元外，就再也没有花一分钱。薇薇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李四疑窦丛生。

李四和薇薇旅游回来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相约去万达广场看电影。电影散场后，他们扫了两辆小黄车回家。一路上，他们一边骑行，一边讨论着这部电影。

……

李四发表自己的看法说：“我认为这部电影的主题是讲人性的自我觉醒。”

她弃如敝屣，反驳说：“这怎么会是人性的自我觉醒？这明明讲的就是社会阶层矛盾问题的电影！”

李四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说：“这部电影讲的是主人公刚开始时为了钱财而做了一些泯灭人性、有悖道义的事。后来，他耳闻目睹了发生在周围人身上一些悲惨经历后，深受良心谴责，慢慢做出深刻的自我反省，而发生的自我觉醒、自我改变的过程。这难道不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完成自我拯救的故事吗？这和社会阶层矛盾有什么关系？”

薇薇讥讽李四说：“究竟是你懂电影，还是我懂电影？你别忘了，我可是电影编剧！我告诉你，这就是一部典型的反映社会阶层矛盾的电影。讲的就是社会的不平等问题，映射的就是我们国家治理缺陷导致的社会阶层矛盾。这部电影里的社会阶层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引发了生活在夹缝中的社会底层民众的无声抗争。你连这基本常识都没有弄懂，还来和我谈电影主题？你还是先去了解些电影常识吧！不要说些外行话，让人贻笑大方。”

面对薇薇的冷嘲热骂，李四自然不爽，他反唇相讥说：“什么叫社会底层民众？电影里出现的这些人是因为国家治理缺陷而导致他们悲惨的处境吗？不是！是因为他们的愚昧、懒惰、低能和贪得无厌！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四这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出口，她艴然不悦说：“我最看不惯像你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自以为是的人了。你以为你们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你们就能高高在上了？就瞧不起社会底层民众了？”接着她又愤懑不平地骂道：“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吸血鬼，专门压榨老百姓，大家会这样吗？”

李四反问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啦？我们压榨谁了？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谁来提供就业岗位？谁来交税纳税？别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怒斥李四说：“你以为社会离开你们就不发展了？老百姓就都喝西北风了？这暴露的就是你们压迫阶级的固有本质——占有生产资料，占有劳动力！不劳而获的吸血鬼，还有脸振振有词？你们昧着良心赚钱，就不怕遭天谴？”

话音未落，她突然用力猛蹬脚踏板，全力加快车速，飞一样骑着自顾自地朝前去了。李四满腔怒火，看着渐渐远去的薇薇，想发火也无处可发。他骂骂咧咧地紧跟在她后面，一路追赶。只见她一路上连闯数个红灯，不一会就将李四抛得远远的。李四看着她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感叹说：“一个人，不仅要敬畏生命，还要尊重规则。”

此前，薇薇骑车闯红灯一事，李四善意提醒过她多次，她都置之不理，依然师心自是。

等李四紧赶慢赶回到她的租住屋后，她一改刚才的糟糕态度，像换了个人似的，歉意满满地说：“先生，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用专业对待非专业。”

薇薇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李四有些无所适从。李四看着换了件单薄睡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薇薇，坏笑而不语。睡衣下，颤悠悠的一堆雪肉让他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李四暂时的忘却，为的只是一时的爽快。

2016年春节前夕，一月底的一个寒气刺骨早晨。

在一个圆形的会议桌前，李四正在听取公司高层的月度工作汇报。他们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分管销售的副总，她正在口若悬河地汇报本月的签单情况。

这是一间现代简约装修风格的大办公室，足有两百平米大。里面共分四个区，办公区、会客区、会议区和休息室。除休息室是一个封闭的房间外，其它三个区仅用一些轻钢龙骨材料做了一些隔断处理，它们既连为一体，又相对独立。李四现在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他的大办公桌。在他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书画，还有几张摄影家拍摄的风景照。

从早上九点开始，到现在，这个会议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李四看了看时间，打断销售副总说：“捡重点的讲，我一会还有其它事要办。”

散会后，李四叫住了丁秀梅，交代说：“改天带几个人去我家，把我家里的冰箱和厨房里的所有能搬走的厨具餐具全搬走，认真清洗干净，不能留任何油污。再想办法除除味，最好弄得像没有用过一样。”

丁秀梅一下懵了，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李四问：“李总，搬去哪？”

李四略加思索后指示说：“公司食堂。”

丁秀梅满脸疑惑问：“你不用了吗？”

李四接着吩咐道：“搬了，你再重新帮我买一套。”

丁秀梅更是纳闷了，不理解似的问：“全部重买？”

李四点了点头，强调说：“最好明天就搬。”

丁秀梅提醒他说：“李总，这些可都是去年才买的。”

李四耐住性子解释说：“我现在找的这个女朋友非让换。”

丁秀梅追问：“薇薇让你换？”

李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她说我用过的餐具厨具都不能用了，必须得换。”

丁秀梅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开口问道：“用洗洁精洗洗都不行？”

李四摆了摆右手说：“不行，说是非换不可，家里不能有一点之前的油腥。”

丁秀梅沉思片刻后问：“李总，你真想好了，和她在一起？”

李四反问：“不然呢？”

她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又说：“玉兰最近也在忙着相亲，都见了好几个男的了。”

李四顺口问了句：“相中没有？”

她慨叹说：“哪这么容易遇到合适的？”说完，她又不甘地追问李四说：“李总，你和她真没希望了？要不你再去追追看？难说还有戏！”

李四摇了摇头，冷笑说：“我和她？不可能了！”

丁秀梅还想再说什么时，李四打断她的话说：“我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了。”说完拿起公文包就出门了。

中午十二点多，李四赶到了薇薇家楼下。他将车停在楼下简易的停车场里后，乘电梯上楼去了。

这是一栋烂尾多年的写字楼改造而成的公寓，里面租住的全是在附近做生意和打工的人。薇薇家租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十七楼的东向房。他们刚认识时，他问过薇薇：“你们家的房子买的时候多少钱一平米？”她闭口不答。直到前不久，他才无意中得知这房子是她们家租的。

来开门的是她的小侄女，她一见李四就奶声奶气朝屋子喊道：“爷爷、奶奶，姑父来了！”

算上这一回，李四是第五次来她家了，她家里的人都已将他视为家人。她父母亲切地叫他“小李”，她哥哥嫂嫂叫他“李四”。

她家里的陈设极为陈旧、简单，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李四猜想她家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脑、电视及餐厅里的餐桌、餐椅等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没有一件家具是原装、成套的。他毕竟从事了十七年的装修工程，他对装修、装饰及室内陈设有着非比一般的直觉。从她家人的衣着打扮上，他感知到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家庭——他们还在为生计苦苦挣扎。

中午，她家吃的是酱牛肉、糊粥、老面馒头、面泡子和一盘凉拌菜。李四很喜欢她妈妈做的面泡子，一口气连吃了三个。当他正要去夹第四个时，只见薇薇将咬了几口的一个面泡子丢进了绿色的塑料沥水篮里，篮子里装的全是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面泡子。李四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他问道：“你怎么将吃过的面泡子又丢了进去？”她无所谓地说：“我吃不完，不吃了。”李四又说：“你吃不完，也不能丢进去啊？我们还要吃的嘛！”她毫无愧色地辩解说：“你不吃，我妈她们会吃。”她此话一出，李四食欲霎时全无。

随着慢慢深入地了解，李四得知，她父亲六年前来到c城做冰冻清真食品生意。三年前，他将生意交给了她哥哥打点，自己在家帮忙带孩子。闲暇时，他常骑辆破旧的雅迪电动车出去载客，赚点零花钱。他俩刚认识不久，她父亲骑电动车外出载客时，因擅闯红灯被一辆正常行驶的银灰色大众朗逸车撞断了双腿，现在还卧床休养。至于她哥哥的生意，李四从一些细枝末节判断，仅能勉强养家糊口。她哥哥开的那辆蓝色的五菱宏光面包车，是他花了一万多元钱买的二手车。李四开过那辆车，车子旧，车况不佳。

对于薇薇，李四的认知也多了一些，比刚认识那会。

薇薇从读书之日起，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她深得老师喜爱，在学校里一直被同学们视为榜样，优越心常有之。父母更是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他们舍不得她做一点点家务，更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用她自己的话说：“我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任何家务，连一双袜子都没有洗过，都是我妈帮我洗，直到读了大学才自己洗。他们舍不得打我、骂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我哥哥也是这样。小的时候，我和哥哥吵架，只要我一哭，他就会被我爸妈打。打过几次后，他也学乖了，不敢再欺负我，直到现在都这样。”薇薇和李四说这些时，满脸喜悦、扬扬自得。

薇薇研究生毕业后，曾到北京工作了近两年时间，后来不知何故，她又回了c城。那会，她二十六岁。

她从北京回来后，耗时一年半与他人合作拍了一部网络电影，后又参与了两部微视频拍摄。此后，就一直赋闲在家，直到去年下半年才重新出来工作。

据薇薇所说，她在家呆着这两年，一直没有闲着。她为了从影视剧中汲取养分，她一天从早到晚看电影、看电视剧、看音乐剧和舞台剧。看饿了，就吃。看困了，就倒头酣睡。看乏了，就出去爬楼运动一下。看无聊了，就和两个侄女玩一玩、闹一闹。衣服脏了，换下来往床上一扔即可，她妈自会拿去帮她洗干净、晾好、叠好。在家，她从来不叠被子，都是她母亲帮她收拾整洁。

说到这些时，当时李四好奇地问：“那你吃的用的怎么办？”

她笑答：“我住家里，吃饭哪要钱？穿的衣服，我妈会给我买。你看我衣柜里的衣服，很多都是我妈买给我的。再说了，我自己也有存款啊！”

李四引导她问：“夫人，你看这么多电影和电视剧的目的是什么？”

她大言不惭说：“为创作剧本做准备，我的目的是写出像《教父》这样优秀的剧本，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获奥斯卡最佳编剧奖。”

李四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夫人，我觉得看电影和电视固然能学到很多编剧创作的东西，但我想你要是能每天写写剧本，多创作的话，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

她听了乐不可支，开心笑说：“先生，那你一定要支持我哦！但我觉得看比写更重要。”

李四被她的话噎住了，十余秒后反问道：“夫人，写和看同时进行不更好吗？”

她笑嘻嘻说：“等有时间了再写。”

李四又说：“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她假装没有听见，顾左右而言他，笑问道：“你见过英姑了嘛？”

李四想了想说：“见过两次，你妈妈的那个好朋友？”

她尖声说道：“就是她了!你知道她怎么对我妈妈说吗？”还没有等李四张口说话，她又接着说：“她让我妈提醒我，说要问问你究竟离婚没有？你的房产在你名下，还是在你前妻名下？还有就是，你的这些家产，今后怎么处置？譬如你儿子那里怎么分？先生，你说她好不好笑，既然和我妈说这些无聊的事。你说我们家的人是这种人吗？”

李四听后，付之一笑，随即沉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