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月的一个深夜,明月皎洁,照得大地一片明亮。墙角的昆虫窸窸窣窣地鸣叫着,远处的稻田里传来寥落的蛙鸣声,倒越发衬托得夜的安静了。族人们早已经睡下了,此时的部落里一片沉静。突然某户人家的狗子先是低声的咆哮,接着便猛烈地吠叫了起来,继而引发了整个部落的狗子们接二连三地狂吠起来,沉睡的人们被惊醒,于是纷纷起来,顺手拿了铁锹木棍之类的家伙什出门去查看究竟,但只见狗子朝天胡乱狂吠,却并不见有什么动静,起夜的男人们搜寻一番后便悻悻回屋,“怪哉,兴许是路过了什么狸猫。”但他们回屋刚又躺下没多久,狂吠声又再次此起彼伏。“看来一定是来了什么东西了。”男人们只好纷纷又起来。正当他们依然一无所获的时候,突然间于部落某户人家的院落里传来猪儿一阵阵哀嚎的尖叫声,刺耳且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那么的清晰,瞬间惊醒了整个部落,就连女人和娃儿也起来撩开窗帘看个究竟,月光敞亮,外面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清晰。
尖叫声来自于水旺老汉家的猪圈。水旺老汉孤身一人,早年间正当壮年却早早死了老婆,留下一双儿女,而没过几年一双儿女却也先后死于急病之中,因此水旺老汉一直独居着,以种地捕鱼为生,因没有女人在家事上张罗,日子便过得颇为勉强。水旺老汉原本夜里喝了一些酒的,所以睡得极为昏沉,因此当自家的猪叫声惊醒了整个部落的时候,水旺老汉兀自没醒。直到循声而至的族人们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他的院门时,他才晕晕乎乎地听到自家的猪叫声,于是顺手拿了一根竹棍便去猪圈看个究竟,他眯着惺忪的眼睛来到猪圈跟前,便看见自家养了几个月的花猪儿躺在了圈中,也许是叫累了,此刻正“哼哼”地呻吟着,而圈中的墙根下赫然趴卧着一只大物,正警惕地盯视着他,他揉眼定神一看,顿时便吓得一个激灵,转身便逃向屋里,同时慌张地喊道:“豹子...豹..豹..豹子,来了大豹子了.......”。他高呼的声音更是惊到了门外群聚的族人,听到来了豹子,他们纷纷登高爬墙往里观望,但见那猪圈中的混物竟没有逃走,竟掏了猪儿的大肠,大口地吞吃起来。月光下它身体的斑点异常明晰,怒目圆瞪,一条粗大的尾巴自由扭动着,不是豹子又是什么!
“豹子...大豹,大豹......”,有人急急地喊了起来,这个声音接力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部落,于是更多的男人们拿了棍棒结伴向水旺老汉家跑来。大豹依然还在吃着,似乎是为了在即将发生的危险到来之前更可能多地吃一些,并不曾逃去。胆大的人们翻墙越院从里面打开了门杠,一干人等这才蜂拥进了院子。众人拿了火把和棍棒一起涌向猪圈。陡然降临的危险也让大豹慌了神,但见它趴附于地面,呲牙张目,乜斜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圈外的一群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呼呼”的警告声。猪圈的外围围了一圈的族人,拿了火把的人一边挥动火把一边大声地吆喝着,拿了棍棒的大力地在空中挥动着,并击打得圈墙叮咣作响,面对如此多的人类,大豹吓得突然间躬起身子“嗖”地跳上圈墙,这一举动吓得众人纷纷后退,接着大豹又跳到圈外的地上,众人后腿几步后却又壮胆试探性地往前跟进几步。此刻在火把的照耀下,众人才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只成年的大豹,体型庞大但略显瘦弱,全身的毛色棕黄,布满了黑色的梅花状斑点,一条硕大的尾巴灵活地摆动着。此刻那大豹兀自吐露着猩红的舌头,被猪血染红的嘴巴往下滴着血水,嘴里发出“呼呼”的低沉声,呲咧着尖利的牙齿对着众人低声咆哮着。众人高举了棍棒“嗷嗷”地喊叫着向它围打下去,毕竟是势单力孤,又兼众人呼声震天,大豹不曾见过此番情形,它在众人的驱赶下被迫逃向了墙角,贴着墙根满院子跑动着一边躲避众人的驱打,也一边寻找着出去的路。而院门外还没进来的一些人看到大豹跑了起来,害怕它从院门处逃掉,连忙关上了院门,这下大豹被四方高高的院墙围困了起来只怕再也难以脱身。
在大豹跑动起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它的后腿似乎受了伤,跑起来一拐一拐的。它的受伤和退让倒是激发了众人的勇气,原本胆怯的一干人等瞬间增长了勇气,一边呼声震天一边大喊着驱赶着它。但大豹也不是等闲的野物,即使逃跑也要做个有尊严的反抗者,它在被逼无路的转弯时瞬间一个掉头,跃起身子挥动了豹爪往最近的人身上猛地扑去,倒吓得原本追得起劲的一干人赶紧往后退去。这一下倒起了作用,众人鉴于大豹的威猛,再也不敢轻易上前,且也没了刚才追逐时的勇气。当下人和豹只好忽远忽近地攻守着,豹进人退,豹守人攻,众人和大豹就这么进行着拉锯战。碍于场地的限制,其余族人们只好围在大门外时刻关注着情况的发展,以待有紧急情况时再全力冲入。
院子里的男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男人气概,不至于被门外的男人们笑话,便一时间逞了豪气,硬着头皮变得无所畏惧抵上前去,几个大汉满院子追打着豹子,棍子如雨点般落下,但那大豹灵活异常,即使后腿受了伤也依然行动不减,左闪右躲,辗转腾挪,又加上水旺老汉家院子里的杂什甚多,它始终能巧妙地利用这些障碍从而避开众人的追逐。它或是藏俯于水缸旁,惹得一干人砸碎了大缸,缸中的水流了一地,正追逐的人脚下不稳滑倒了好几个;又或是跳上了鸡窝,导致鸡窝被众人打破了,几只受到惊吓的鸡子“咯咯”地乱飞,弄得鸡毛上下飞舞,沾染得众人一头一嘴的毛;再或是藏身于屋檐下的篓子后面,众人撞翻了篓子,里面一篓子的大豆如流水般泼洒了出来,滚流了大半个院子,踩上去滑滑溜溜,倒让众人不敢随意下脚。一边是满地滚落的豆子,一边是一片泥泞的泥巴地,满院狼藉一片,这让众人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而豹子也得以有片刻喘息的机会。但随着时间的增加,毕竟是形单影只,大豹开始变得力不从心,它的肚子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一串串地往下流着血沫,恐惧而又恼怒地躲闪着众人。
见那大豹渐渐体力有些不支了,守候在门口的族长一个命令,又有几个大汉同时从院外加入了进去。而大豹此刻已经气喘,身子已不似刚才那般灵活。仗着人多,众人分散排开围成了扇形一步步趋近于豹子,大有合围总攻之势。而大豹在众人的威逼下步步相退,眼见得被众人逼到了猪圈墙的角落已无退路。正在这紧要的当口,正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冲出了水旺老汉。原来水旺老汉自从被吓到了屋里之后,便一直从门缝中观注着院子里的动静,此刻见那那大豹已被众人围到猪圈墙的角落已无退路,想起自家被大豹咬死的猪,心中气愤难奈,仗着人多,心下瞬间长了勇气,再无思索,抄起手中的榔头便冲了出去。
众人正一步步地趋近了大豹,所有人的目光和心思皆在大豹身上,但突然冲出的水旺老汉吓了他们一跳,一个愣神便都停了下来。只见水旺老汉举起榔头便向豹子冲了过去,对着已退至角落的豹子便砸下去。也是他脚下太过于用力,快接近大豹的时候又不留神踩在了几颗滚动的豆子上,身子一个踉跄便往前飞扑了过去,大豹侧着身子一个躲闪不及,被水旺老汉落下的榔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尾巴上,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瞬间恼怒的大豹发狂地扑向了水旺老汉。跌倒在地的水旺老汉这一下着实伤的不轻,又毕竟是上了年纪,他试着双手按着地面抬起了头,意欲起来,身子却不听了使唤,而大豹已咆哮地扑了过来,伸出粗壮而又有力的右前爪向水旺老汗狂抓而去,利爪划过,水旺老汉的身子彻底跌落在地。同时一股鲜血迅猛地从脖子处喷射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又洒向地面。一切都是这么的突然,又是这么的连贯,众人一时皆惊,待看到水旺老汉的脖子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一个个才瞬间愣过了神。于是不顾了脚下的一滩污秽,大呼着向大豹冲去,另一些人冲向了水旺老汉,意图施救。而豹子趁众人呆愣的片刻却跳上了猪圈的圈墙,随即又一个躬身竟跳上了圈墙边上那棵枝干低垂的大树,三步两步顺着几乎平行于地面的侧干跑上了旁边的屋檐,上得屋檐,一个扭身,望了众人一眼,旋即下到了另一侧消失不见了。八壹中文網
眼见得大豹就要被围堵住了,却不成想形势瞬间转变,一干人眼巴巴看着大豹消失了踪影。有喊:“快快快,赶紧救水旺老汉!”又有喊:“豹子,豹子跑了,快快......快,去路上围堵!”族长赶紧说道:“留下一队人守护水旺,其他人快去找豹子,赶紧通知各家留守的老人、妇女和孩娃,关好了门窗,莫让豹子再伤了人!”于是门外的一帮人急忙忙跑向大豹消失的地方,但那野物早已经不知逃向了何方。一干人等四散开来,守在了部落的各个口子,而又有一些人早已经应了族长的命令三五个人一群分头去通知每家的妇女和孩娃莫要开门,小心被大豹伤了。
当下便以族长为首的几个人留了下来看护水旺老汉。但见老汉的脖子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大豹那一挠抓着了他左侧的脖子,伤口寸深,似乎抓断了大血管,几个人竟按压不住,殷红的鲜血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流,又连带着抓破了左脸,半边的脸皮极欲掉下来,那情景惨不忍睹。此刻的水旺老汉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族长赶紧喊道:“快去叫大先生!”正说着大先生,话音刚落便看到大先生扛着锄耙匆匆地经过了水旺老汉的门外。教书先生齐伯仁,从他阿爷起就是部落里的教书匠,到了他阿爸依然还是教书匠,而他自然而然地也传承了衣钵,并欣然地接受了族人们对他“大先生”的这个称呼,他在教书之余还兼保管和登记着部落流传下来的家谱和族史。他在神庙里整理先人们的遗留品时发现了几副上古药方,他参照着患者的病情照着方子一经试验,竟大为管用,于是又自然而然成了部落里的医者。但他的医术只限于那几个药方的症状,除此便再无计可施。他身材瘦弱,从来一副文绉绉不急不慢的样子,但此刻却扛了一把不成比例的锄耙,随着跑动的队伍正来回在部落的道上搜寻着,脸上一副比谁都急的样子,倒显得有些滑稽。
族长赶忙跑出去拉了正要远去的大先生,随手夺了他手中的锄耙扔到一边道:“哎呀我的先生哟,打豹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后辈弄去,你我已折腾不起哇!”大先生揩一下额头的汗:“无妨,待老小子去砸碎它的脑壳儿!”族长赶紧一把又拉住:“哎呀我的老哥,豹子都跑没影了,你这么乱碰乱撞上哪儿找去,你且停下来赶紧看看吧,水旺老哥该怎么救?。”“水旺兄受伤了?”大先生由于在众人捉拿大豹时一直在最外围,只听到里面喊着大豹伤人了,但并不知情伤的却是水旺老汉。此刻他推开围着水旺老汉的人群,看到在族人挽扶下的水旺老汉半躺在地上,但见伤口皮掉肉裂,脖子处在汩汩地涌着鲜血,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脸色白如纸片,口中似乎已没了气息。“水旺兄,咋会是这样?!咋会是这样?!”大先生赶紧拿手去按压水旺老汉的脖子,又哪里压止得住,眼前的情况自然在大先生的医术水平之外,急得他竟像个娃儿般哭了起来。而看到了大先生,水旺老汉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接着便又不动了。随着脖子处涌出的血水变成了血沫,水旺老汉的身子突然一阵阵地抽搐,手臂奋力伸向半空,双眼呆直,空望于虚无之处,口中吃力地喊着:“我...我....我......”话音未落但见伸向半空的手臂陡然垂落,接着脖子歪向了一边,便再没了气息。
水旺老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