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咳了声,侧过身眨了眨眼睛。
“好,”她说,“小公子聪明,我只是……不想这些麻烦事也让你忧心。”
四周无旁人,清风徐来,小公子弯眸点头,“我知道。”
他看了陆行鸯好一会儿,几经犹豫,而后伸手去握陆行鸯的手。
陆行鸯瑟缩了下指尖,抬眸看他:“办法总会被解决,我也只是当下苦恼。”顿了顿,她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是头还是疼,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顾寻安已经心领神会,将陆行鸯按坐在石凳上,替她捏额角。
“好好好!我来替陆掌柜捏一捏!”
陆行鸯抿唇任他捏了一会儿,暮色溢上,陆行鸯让顾寻安先行回屋,她自去处理别事,两人分开,陆行鸯回到陆昭房中。
“已经谈完了?”她扭头问陆昭,下一刻却对莫清笑道,“阿弟,今后我这样唤你,可好?”
听到陆行鸯改了称呼,陆昭心下微动,他转眸去看莫清,这少年平日里跟他对呛得厉害,此时却像是愣怔住了,不知道该回陆行鸯什么话。
于是陆昭替他回答:“当然得这样叫。”他又去看莫清,自嘲道:“不过阿清如何唤我,还是随你,毕竟咱爷俩之前也不是相互客气哈哈哈!!”
陆行鸯莞尔:“那是自然,阿弟还是同我亲些的。”
他们两人一句接一句把话都说完了,无非就是怕莫清觉得尴尬,少年又岂会不知,他心中亦有惊乱,面上却还是带了笑,无奈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喊了阿姐多日,难得阿姐改了称呼,要是我不应,那还亏了!”
“好啊!”陆昭虚虚指他,“竟比较起盈亏来了!”
气氛变得和缓起来,陆行鸯见陆昭言语虚弱,明显力有不济,便唤来楚游让其伺候,她与莫清一起出去,却也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在一起散着步。
夜风寒凉,两人也不以为意,并肩走着,低声交流近日陆家近况。
酿酒米粮之事告一段落,王家算计陆家在先,陆家却也让王家吃了一个闷亏,两家半斤八两,如今王家面临被瑞帝斥责的危局,陆家也因此本金大量流失,另有要对伙计的工钱结算日期再做调整。
若在平日,这事也不难,但因王家的事在先,答应给柯丘三成家产在后,陆家根本没有那么多本金来流转应付,这个时候陆铭和陆昭又因立嗣僵持,陆行鸯和莫清简直忙的焦头烂额。
陆昭今日留莫清在房中说话,无非也是想告诉他:不论他和陆铭闹到什么地步,但是他认他为陆家子嗣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便是想要让莫清不要因此担心。
事实证明,少年一点也不担心,甚至在和陆行鸯谈起这个时,有闲心取笑老爷子当时撇脚的安慰。
陆行鸯一笑而过,轻蹙了眉,总结道:“本金的事我们可以从长再议,但是阿爹和三叔之间的事得尽快解决,柯先生说了他是郁结于心所以不能进食,若是解了这个心结,或许能再撑上一段时日。”说完,陆行鸯的眼角有了点酸意,她轻轻眨眼,缓了过去。
莫清点头,须臾后问她:“阿姐打算如何解开老爷子和三叔的心结?”
陆行鸯眸光流转,轻叹声气,“我与三叔素来不对付,若你我二人去游说,他不仅不听,甚至脸色能臭上天!为今之计……只好请表哥从中调和了。”
两人边走边说,还有一小段路便是陆行鸯的院子,视线忽转,见到陆行规正垂首候在院门前,陆行鸯扭头喜道:“阿弟,你看,表哥已经在等我们了!”
她声音不大,但夜中寂静,因而她的话轻易便被陆行规听进去,他留意到那声“阿弟”,微愣下,瞬息后他莞尔笑了,踏步迎过来。
“是刚提到我了?”他问。
“是,”陆行鸯应,“刚要找表哥帮忙,做次说客。”
她将方才与莫清说的话大略同陆行规讲了,陆行规自然也希望那两位老头关系和睦,“我该如何做?”他既是小辈,自不该对父亲和大伯的事横加指责,再加之作为决定的最终影响方,他似乎也没有立场表明什么态度……
陆行鸯知他心中所虑,弯眸笑道:“哭穷便是。”
不论是莫清和陆行规,脸上皆现出惊愕凝滞。
哭……穷?!
“阿姐,这如何哭?”莫清无奈问道。
此话问过,面前的小掌柜再也忍不住笑,弯起眉,莫清和陆行规又呆住了,这次陆行鸯也不逗人了,说出主意。
陆昭既不忍她拿柯丘的诊治要挟于陆铭,那么此阴招不成,换成损招便是,至于如何损法,就看陆行规可以怎样拉下脸面,言明陆家如今局势,他如何力挽?
默契一触即通,三人告别,陆行鸯进了院子。莫清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转角,敛眸追上陆行规,轻声道:“表哥,方才你见阿姐对我唤了称呼,似乎并不惊讶。”
“你问的也太直接了,”陆行规笑了声,回问,“我是有惊讶,但也只有一点,其实……你是想问我心里对此会不会有意见?”
未等莫清回答,陆行规接着开口:“不会。”
这般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莫清愣了会儿神,看着陆行规的眸光探究起来,倒把陆行规看笑了,他顿住步子,笑看莫清,“阿弟,以前你未遇见阿鸯时,我与她也不常联系,只是都为陆家人,总是一条心为陆家谋利,个人得失看的不那么重要了,如今你也将入陆氏族谱,我还介意什么?”
他声音朗朗,最是从容不迫,与莫清最初在西河见到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莫清瞧了几眼,知道方才他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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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行鸯伺候完陆昭,见他精神愈加厌厌,也不多言,只让画绣去厨房拿些小米粥。
“你阿弟呢?”
“去铺子处理事情了,”陆行鸯问他,“看今日天色,阳光很好,待日头再上来些,我推阿爹出去走走。”
陆昭点头答应了,陆行鸯瞧着天光,在心中盘算着时辰。
画绣很快进来,她伸手接过稀粥,慢慢哄着陆昭喝些,自昨日陆行鸯将顾寻安带给他看,今日又将柯丘已为陆铭诊治的事告知给他,是以陆昭再吞咽艰难,也勉强吃了。
待陆昭吃完一些,陆行鸯心想时辰快到,正准备着人收拾,推陆昭出去。谁想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她转眸一看,原来有只小狐狸悄悄寻来了,正弯着桃花眸笑盈盈望里面瞧。
“准备出去吗?”顾寻安问,上前帮着扶陆昭到轮椅上,“我来推吧。”
陆行鸯莞尔应了,三人出了门,画绣自去忙活,陆昭由顾寻安推着轮椅,陆行鸯随行在侧,只待楚游收拾完了跟上他们。
昨日事情都萦在陆行鸯头上,今日好不容易慢慢梳理了眉目,天光正好,陆行鸯转眸瞧了眼顾寻安,这才有了闲心问他:“顾公子,昨日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陆昭闻言瞧了眼,发现这位顾小公子已经换了身衣裳——不同于昨日那身侍从服装,顾寻安身上是件杏色的寻常公子服,虽说不如他以往穿的金贵,可也比昨日好太多了。
他不用细想,都知道是自家女儿吩咐的。
顾寻安听到陆行鸯这样问他,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好,也存了要让陆昭高兴的心,于是笑盈盈答:“近日忙的不着家,被父亲知道了,气得罚我去跪祠堂,我闲不住,便和茗一换了衣裳,偷跑出来!”
小公子孩子气十足,陆昭果然被逗笑了,正想说什么,圆角门处传来轱辘声,陆行规推着陆铭走了过来。
空气凝滞片刻,陆昭动了动身,打算打招呼,陆铭却先催促陆行规:“快点!”又唤道:“大哥,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陆昭讷讷应了一声,陆铭的轮椅已经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观其面色,发现对方盈盈带笑,不似作伪,因而也上扬了嘴角,应他:“好多了,昨日柯丘为你诊治,如何说的?”
“说我这病慢慢调理,还可以缓缓恢复,”陆铭如实回答,他见陆昭面色惨白,想到陆行规说起他近日饮食不振,笑意敛了些,慢慢道,“大哥,立嗣这件事,我同意了。”
陆昭倏然愣住。
他不知为何陆铭的态度陡然转变,支吾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一腔激动之情差点没抑住,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三弟,怎么突然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