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琰在厅中唱得是婉转投入,但四座的大臣们却是噤若寒蝉,个个头都不敢抬起来。
后院传来的惨叫声绵绵不绝耳,这混在柳琰的琵琶声中,莫名的瘆人。
而凌彻却收了之前的调侃模样,冷着脸坐在主位上,让人捉摸不透。
一曲唱罢,柳琰已是满脸泪水。
这支曲儿是她照着前世经历所写下的,而此时坐在面前之人,没有丝毫表情,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柳琰不免心伤,难道眼前之人心中早已忘记旧人了吗,真如歌中所说早已“郎无心”了吗?
原本,她以为一曲儿完后他们会如那曲中所说,相拥泪难禁。
只是今晚,小曲儿没有唤起他心中旧人的身影。
或许,他心中早已没了故人的影子。
这时一个侍卫走近,低头拱手说道,“国公,府内反贼已全部肃清。”
凌彻缓缓起身,低头看着在地上残喘的韩秉,目光越发凶狠,手上力气暴增,将那小酒杯生生捏碎。
细碎的瓷片划过他的手,立马就渗出了鲜红的血。
凌彻也不管手上的伤,直接将碎瓷片摔向韩秉的脸上,只见那瓷片直直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韩秉立即没了呼吸。
然后凌彻转身接过了侍卫递上来的白巾,一圈一圈地缠在手上伤口处,淡淡说:“回府。”
柳琰见凌彻要走,收起心中的悲戚,目光紧紧跟随他,细致地雕刻着他的身影,她想将他的所有细节都深深烙在自己心尖。
柳琰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太始四年大雪纷飞那日。
她的执念再一次狠狠给了她一记巴掌。
灭她柳家满门的皇帝在她还没动手时突然驾崩了。
终于寻得的行重哥哥好像早已将故人忘记了。
好像她重生过来,什么事情都没做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她已经深陷在寻芳阁之中了。
柳琰闭上了眼睛,绝望慢慢爬上了她的心。
既然世上再无她牵挂之事,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便要按照心中所想而活!
这时她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凌彻淡淡的声音。
“千叶,把这伶人也带回府上。”
那声音如雪天松子落地,柳琰一听便笑了起来。
柳琰心想,就算他心中无旧人,两人相见却不识,自己能呆在他身边再多看上几日也好。
就当是慰藉她心中最后一丝贪念罢了。
柳琰起身和那名叫千叶的侍卫一道跟在凌彻后面往外走去。
她面带笑意,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看到伶人堆时,加深了笑意。
落落正混在那堆伶人堆中,见柳琰投来视线,脸色正了正,而后又变为害怕惊慌之状,混在人群中。
凌彻一出韩府便上了马车,千叶转头询问柳琰:“姑娘可会骑马?”
柳琰这才借着月光看清千叶,一身甲胄侍卫服,头发高束,面容坚毅。
她此时又将大小姐那套做派拾掇回来了,施施然答到:“小女子学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会骑马。”
千叶随即牵了一匹马给柳琰,然后自己也飞身上马,跟在缓缓前行的马车旁边。
柳琰也不愣着,轻轻跃上马背,跟在千叶后边。
他们的队伍很长,后面是一片带刀的侍卫。
路旁的人皆是露出惊惧之色,不敢喧哗,昔日热闹的长街也变得冷清。
而后面这些侍卫自然是别处的,自然不会和凌彻一起回国公府,走过两三个路口后,便转弯去往别处了。
柳琰看着剩下的十来个侍卫,再看看旁边的马车。
这里没有了宰相府里的血腥味,清凉的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檀香。
和那把椅子上的味道一样。
柳琰只觉心情舒畅,星眸中带着一丝贪心的望向马车。
这一望刚好对上了凌彻投来的目光。
这眼神十分复杂,带着探究、警告好像还有一丝杀意,柳琰猜不出他的想法。
凌彻没有对柳琰说什么,只沉声唤了千叶进来。
马车内,凌彻对千叶说:“暗地里查一下她是谁的人。”
他转头看向窗外,柳琰正骑着骏马,不徐不疾,一身鲜红的舞衣随着马的行动,飘飘忽忽。
那镀着月光的面容望向他,眼神炽热。
见他看过来,便弯起双眸笑着,眼中一片粼粼。
凌彻虽面无表情,但心中一愣,好似心底的一处柔软被触动。
“是。”千叶领了命就退出去,继续跟在马车旁。
柳琰见千叶出来,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马车。
她望着明月,眯着双眼,听着四周哒哒的马蹄声,感受夏夜的凉风吹过。
然后她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
一日,还是柳大小姐的她正在院子看书。
此时正值夏日,蝉鸣阵阵,蟋蟀也甘示弱,“吱吱”的叫着,两者像是要争个高下,声音此起彼伏。
她正在看的这册侠客话本是她才拿到的,里面的主人公正与宿敌决斗,两人过招你来我往,柳琰看得十分入迷。
突然她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压着,时轻时重,像是只活物!
她余光一瞥,竟有一抹绿色在她头顶上下跳动。
难道是一只大蟋蟀正在她头上撒欢?
柳琰一下子弹了起来,急忙出声唤了贴身丫鬟过来。
好在她一起身,头上的重量便消失了。
柳琰舒了一口气,向身后望去。
只见她身后石头上蹲着一个少年,双眸如星,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手上拿着一截竹枝。
少年先是一副愣住的模样,随后大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在后面呆了这么久了,阿珩妹妹还没发现吗?”
柳琰绷着脸,脸上传来烧灼感。
原来她以为的大蟋蟀竟是这少年在用竹枝轻敲她,还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惊慌之态。
“阿珩妹妹,你在看什么呀,这么入迷,讲与我听听可好?”
少年从石头上轻轻跳下,落在柳琰跟前,追着问。
“一册话本而已。”柳琰虽然十分想睨他一眼,但还是绷着脸淡淡回答到。
因为她是柳家大小姐,不能做对人无礼之事。
少年见她不说,弯腰将那册话本夺了过来,然后读了起来。
柳琰忍无可忍,她自己都还没看完那精彩部分,于是伸手就要拿回来。
那少年轻轻一侧身便躲开了柳琰的手。
柳琰不想再和他说话,伸手继续去抢话本。
少年一边躲着柳琰的手,一边看着手里的话本,笑嘻嘻的说:“真有趣,特别是这段在马上打架的桥段。”
柳琰听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最喜欢的也是这个桥段。
戈壁沙漠,两位大侠骑马对峙,然后策马飞奔进行决斗。
这场景看得柳琰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就是那策马飞奔的大侠。
少年又说到:“果然写这些的都不是江湖人士。”
柳琰不悦,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会武功,难道不会武功之人还不能憧憬一下浪荡天涯的感觉吗?
“阿珩妹妹你先别恼,听我细细道来:
一是在这沙漠之中大都不会去骑马,通常是骑骆驼的居多。
二是两人决斗倒是犯不着专门去那荒漠之地,高手过招,胜负通常是在那半招之间。
在那荒凉之地就算是险胜了,估计也会因为伤势过重没人救治而死。
三是习武之人不会骑马而战,每人所习功法皆有身法、步法,骑上马反倒是会限制了自己脚下功夫。”
柳琰本以为他会奚落作者不会武功而强装,没想到却是这样一条一条与她分析。
她脸上松了松,瞬间对他手中的话本兴致也淡了。
“阿珩妹妹不要伤心,这话本里描写的招式倒是有意思,我耍给你看怎么样?”
柳琰眼中一亮,小声说:“第四十七回,独孤大侠月下使的那一段可以吗?”
少年爽快的答应了,找到话本中的描写开始舞动起来。
他以竹枝为剑,每行一式就念出话本中的描写。
他身形挺拔,使起招来也十分俊朗。
可当按照话本行到第七式时,竟左脚踩右脚跌倒在地。
柳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当见到这一幕时,一时没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琰也不去顾大小姐的矜持了,谁让他之前捉弄她来着。
少年则坐在地上,用手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回忆渐渐散去,耳边的马蹄声渐缓,柳琰睁开了双眼。
这位于七弯巷尽头的国公府便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