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空青将窈娘带到了一个四处无人的地方，然后他将怀中的小盒子递给了窈娘。

盒子是这走马场中最常见的银盒，上面有繁复的花纹。

窈娘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本书。

没有书名，灰扑扑的。

方空青淡淡的说：“你看了这本书里面的东西就没人能对你不利了。”

窈娘惊讶的看向方空青，“没想到先生还是能人，多谢先生好意，窈娘保证不会用这书里的东西去害人，只有在生命有危险时才使用。”

方空青转身离开，忍住不去看她，回答：“这书既然给你了，里面的东西怎么用就是你的主意了，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保护好自己。”

第二天一个重大消息在走马场传开了。

窈娘消失了。

这成了所有人的谈资，之前有幸见过窈娘的人无不惋惜，将她描绘得美轮美奂，如同仙女，让还没见过她的人捶胸惋惜。

那些出自方空青之手的画一夜之间价值千金。

方空青没有借机大捞一笔，回到了刚来走马场时的样子，每晚都去喝酒消愁。

他没有离开这里，他每日都在来往酒客的闲谈中去听，有没有什么外面世界的新鲜事。

他想知道他那本书里的药方有没有被用。

一晃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听到有关那些药方的一点消息，也没有谁人中了奇毒。

方空青想，这是不是说明她现在在他身边过得很好？

那宋公子一身贵气，她可能已经是个清闲的贵夫人了吧？

一日，他依旧坐在酒馆中一边留意着四周人的闲谈一边喝酒。

街上的人群涌动了起来。

一个身着褴褛，蒙头垢面，满脸伤疤的人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出来，坐在了地上。

只一眼，方空青就感到眼眶升起一阵热气，浑身像是被闪电抽过一般。

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姿曲线，这一定是窈娘，他不会认错。

方空青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他拨开人群，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带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低头轻声说：“是我，没事，我带你走。”

怀中的人看着他，直直的掉出两行泪，划过她那张布满伤疤的脸。

安顿好后，窈娘才慢慢开口说这些年的事情。

她说得很慢，脸上神情淡淡，早已没了当年的娇媚灵动。

那位宋公子确实不是一般人，是一位小将军，被皇帝派到附近来平叛乱。

之前被人埋伏身受重伤，藏在进走马场的草料马车上来到走马场才躲过了一劫。

他带着窈娘回到了军营。

将领回归，手下的将士们士气大增。

可有一人不开心，那就是宋将军的正妻，也是宋将军的副将。

这位正妻的存在，窈娘是知道的，便朝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可她并不受这一礼，斜睨宋寅一眼，大声说：“宋寅你可真有本事啊，你以为军营是何地，随便带这般弱女子来，军法可不是儿戏，难道还要对专门她网开一面？”

窈娘连忙回答说是自己愿意跟宋郎来这里，而且自己也会按军中规则行事，不会拖累大家的。

宋寅也宽慰窈娘说夫人就是那个脾气，不要往心里去。

窈娘应了下来，之后便在军营后方安定了下来。

但中原不似走马场那地，这里没人会将一个舞女捧在手上，军中大部分人对窈娘都是冷眼相待。

可她不在乎，她只要每次宋寅归来后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不久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宋寅十分开心，给他取名宋璟。

宋寅的正妻对她更是冷脸以对，窈娘不愿惹事端，只得与孩子在正室下委曲求全。

一日，宋寅在前线作战，敌人却派了一支队伍来偷袭后方。

窈娘将六岁的宋璟藏好，只身去引开外面的人。

正当敌人手上的寒刀挥向她时，宋寅的正室带人赶来，救下了她。

窈娘抬头看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宋寅正妻，抿紧了嘴。

正妻见她如此神色，冷哼一声：“你是我最不想救的人，我私心希望我刚刚来得晚一点，可我是将领，军令在前，我不能。”

窈娘低下头，垂下目光。

这些年来，她将身上所有的光彩都收敛了，和许许多多的中原女子一样，温顺沉默。

然后她听到马蹄声哒哒的朝她而来，带起地上的沙灰扑了她一脸。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消失，你不配在宋寅身边，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我才是那个能帮助他的人。”

正妻的话冰冷决绝，窈娘瞬间红了眼睛。

随即她的脸上便传来几道冰冷的触感，尖锐的疼痛立即袭来。

窈娘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顿时被鲜血染红。

“敌人已击退，所有人带上东西去接应前线，如夫人在偷袭中不知所踪。”

正妻策马离开，四周的人立马收拾东西行动了起来，只剩窈娘一个人坐在原地。

她匆忙到藏宋璟的地方去看，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窈娘疲惫的笑了笑。

还好小璟被他们带走了，他若是跟着自己指不定受多大的苦。

窈娘无处可去，只得朝着走马场的方向走去，一路风餐露宿，这才回到了这里。

方空青听到这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哽噎道：“你受他正妻欺负时，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东西。”

窈娘轻声回答道：“窈娘虽然笨，但有些道理是知道的，有的东西一旦被打开，那就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心安理得。

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凭先生的一本书就能让别人不再欺辱我，里面定是有通天本领，只怕我一时的畅快会给先生和世间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窈娘也不似刚刚自己说得那样清高，我将它留给了璟儿，希望能保全他一个孩子。”

方空青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窈娘直直的跪在了他面前。

“先生与我有恩，窈娘无以为报，现在窈娘也无处可去，若是先生不嫌弃，窈娘愿意侍奉在先生左右。”

方空青感觉心中空了一块，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连忙将窈娘扶起，别过头不去看她。

“窈娘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考虑到窈娘脸上的伤疤，方空青便带着她去到城外安了家。

他竭尽全力用南疆医术治疗她脸上的伤疤，可那些伤实在是太深太久了，试了许多都收效甚微。

方空青看着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一点一点下去，心里很着急。

他知道是因为她的心病，可他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只能给她一个宁静的环境，希望她能自己走出来。

窈娘也明白他的用心，勉强打起精神向他提议。

“先生以前最爱帮我作画，现在还能帮我作作画吗？”

方空青自然答应，只几笔窈娘的身姿便跃然纸上，只是到了脸部时，他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画下去。

那张娇媚灵动的脸已是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眼前了。

窈娘见他停笔，便问道：“如何？可以给我看看吗？”

方空青勉强笑了笑，回答：“没画好，重新再帮你画一张。"

可等到画纸铺满桌子他都没有拿给窈娘看。

因为他画不出脸。

窈娘见他如此神情，也不再说看画之事，只每日安安静静的当他的画中人。

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多久，窈娘就郁郁而终了。

窈娘临死前抓住方空青的手说：“窈娘从未求过先生一件事，还希望先生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方空青艰难的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时间了。

窈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

“我将方先生给我那本书留给了我的孩子，我告诫过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上面的法子，倘若有一日有人因为那东西来找先生了，还请先生不要施以仁心，我相信璟儿不会去害人。”八壹中文網

说完窈娘的手便垂了下去。

方空青低着头，眼睛酸涩发胀，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几声。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方先生，我叫空青。

还有，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