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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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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鸡鸣还没响,明深便摸黑起床。

不点油灯,油灯恼人,身旁睡着的几个同岁的小沙弥总说清晨油灯晃眼,明深很早以前就不点了。

借着微微晨光套好皂直裰,规规矩矩地系好身旁的纽扣,哈出一口白雾,拿上屋角架上放着的木盆,舀上半勺半山里挑的冷泉,洗把脸,清醒清醒。

冬天里也用冰凉的泉水洗脸,水冷彻骨,刺的人生疼,可明深不在乎,像个没事人一样,认认真真的打上一盆水,用毛巾把额头擦擦,再把脸擦擦,洗漱完了,有时头顶都飘着白烟。

按一般的珈蓝宝地来说,小沙弥是做早课的,无相寺却没这个规矩,寺里来的小沙弥多是家里人死绝,自己也没个活路,找个能免费吃饭的地方来的。

明深也是,出家已经五年了。

他是十一岁来的。

他没名字,或者说,名字早忘了,明深是老方丈给取的法号。

他不知道自己家原在哪里,也不记得他娘死在啥时候了。

他就记得他爹咽气前跟他说:“把俺吃了,然后往东走,东边有粮”。

明深记住了,也没哭,一声不吭的把他爹吃了,然后听他爹的话,往东走。

可东是哪儿呢?

在街旁问了个瘦成一摊骨头的人,那人笑了笑,笑得下巴骨快把脸皮子戳破了似的,说:

“你是今儿个第六个这么问俺的,东在那头!早上看着太阳走哇!”

明深点点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转头回来把自己爹的腿丢给了那人,自己胃口小,还余了干粮。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朝太阳走了。

天亮就走,天暗就睡到死人堆里,吃衣服吃麻带吃鞋子。遇山翻山,遇水过河,一直没停下。

他爹说的还挺对,越往东走,树皮就越多,到后来树皮都是好的,没人吃了,甚至两侧路旁还有茶摊,地里还有野菜,远处的地里时不时窜着肥硕田鼠和野兔子,明深眼睛很好,他爹都夸过。

但明深总有些伤心,要有这么多树皮吃,他爹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后来就到了这寺里,怎么来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无相寺里当时领班的大和尚也不清楚。

就记得那个久居禅房,不问世事的老方丈都出来望了望,看着蓬头垢面的明深问了句:

“从哪来?”

明深如实回答:

“不知道。”

“来当和尚?”

“不知道。”

老方丈盯了半晌,老僧入定似的低下头来,不停地掐着手中佛珠。

明深就这么看着老方丈,连眼睛都不眨,盯着盯着……

老方丈嘴里默念完了经,抬起头说了句:“有佛缘!也有慧根!”,于是明深就留下了。

关于明深从哪来的成了无相寺里的一个谜,首座说来得那年明明是勃州发了大饥荒,可勃州还在京城东边,那明深是从哪来的呢?奇哉怪也!

这样来历的小孩挺多的,但大多寺里摊了些银两,管了一顿饱饭,便让去京城里找生计去了,寺里是不收的,多数收了,也只做火工弟子,不算寺里的正牌和尚,也不发度牒。

收下的小沙弥也没要求,除了每天晚课让二师父拎着念半柱香的经。大多数小沙弥其实不识字,只装模作样的记住音节,会念“阿弥陀佛”,其他时间挑水喂猪就好,寺里没别的要求,守三皈五戒便不会赶出寺去。

和尚要的瑜伽焰口,诵经拜忏,老师父里都少有会的,别说明深这一辈的小沙弥了。

按老方丈的话说,“自身难渡,何求渡人?”

但明深不这么想,他还记得爹还说过,“正正经经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当和尚也要当好和尚,于是跟首座大师父开蒙入学,和几个年岁大些也想学文的师兄们一同认了字。

认了字,当和尚才算够了格,知道了“阿弥陀佛”的阿不是屙屎的“屙”,背了《心经》,读了儒道经义,到后来寺里的书让明深看完了,二师父随便问一句经,小明深都能脱口而出下一句。

二师父无忧和尚是会念经的,寺里正牌和尚满打满算三四十,就数他经念的最好,还会拜皇梁忏,京城里富贵人家死了人,都请他去开焰口,做法事,明深也跟着去了几次,站的远远的听无有念经。

除了喜欢推牌九外,无有没什么别的毛病了,总叫上三师父和几个年长的火工道人一起推牌九,火工道人寺里是给工钱的,吃住都在寺里,还能喝酒吃肉,待遇比正牌和尚还好!

寺里也教开脉修玄,到大师父那里背一遍心经,年岁不满十岁,大师父捏捏肩膀,觉得合适就替你开脉。

大师父也会念经,但他不教,他是首座,首座得端着点,跟大佛一样。

开完脉的修行大师傅就不管了,每日二师父教完认字后,大师父只随意的打打坐修修玄,大多数沙弥坐上半柱香的功夫便回禅房打闹了,小明深能一直坐到肚子咕噜咕噜叫,闻到飘着的馒头的香。

老方丈也没说错,明深是个有慧根的,两年前的某日夜里,二师父没拎小沙弥们念经,老方丈讲了一回讲经。

经是《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罗尼经》,明深记得清楚,听完经也没回禅房,在大雄殿的庄严宝相下闭眼枯坐了一夜,坐到晨钟响罢,又坐到暮鼓擂动,首座换了大殿香烛,轻声唤他,方才从无边佛法中苏醒了过来。

自此之后,明深就不一样了,按二师父的话说:“启了佛心。”

每日晨起开山门,扫地,挑水,给三殿的菩萨佛祖磕头敬了香,侧殿的弥勒佛敬一根,山门口石刻的韦陀敬一根,这根赶上下雨就不插了,插也白插,再进大雄殿里,给三世佛敬三根,三香扫三业,小明深念了书,也知道这正殿里闭着眼睛的三尊大佛是和尚里顶天大的官,不怕官就怕管,大佛顶头管着别的菩萨罗汉呢,得敬三根香。

最后是侧殿里的观世音菩萨,明深待观音菩萨不同,总得在殿门口站上一会儿,心静了才踏进殿门,恭恭敬敬也敬上三柱香,玉杵敲三声大磐,磕三个头,然后连念三遍“阿弥陀佛”。

上香是没有插两炷香的道理,哪怕给大佛管着,明深也得插三炷香了。

敲磐的步骤是明海自己添的,往日里没这个规矩,磐也不是这么用的。

可明深觉得这鎏金佛像,宝相庄严,可菩萨眼睛半闭半睁,没睡醒似的,敲几声磐没准能嚷他起床。

敬完了香,时候估摸着也到了,天光将亮,晨露未晞,看看偏房里的夜漏尽了没有,随后便踏着无相山优哉游哉飘忽的薄雾,用僧履轻敲着一阶一阶的青石板,上后山撞响那晨钟。

原本敲晨钟暮鼓之事都是小沙弥们轮流做的,后来多了个“痴人”明深,其余人都免得早起了,倒也轻松自在。

晨钟是一个说法,二师父跟他说,钟和鼓都要敲,早上先钟后鼓,晚上先鼓后钟。

钟是铜钟,山上雾气重,长着斑驳的青苔,明深用紧了紧皂直裰的袖口,拿起梁上系着的钟杵猛撞三下,再把鼓擂过一通,早课之前的事情就完成了。

吃完了早饭便能敲着木鱼做早课了,早课是诵经,念诵《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心经》各一遍,虽然无聊,但明深乐在其中,可能真的同老方丈说的一样,有慧根吧。

不过今日却不一样,下了后山,明深远远地就看见石板路下,青萝砖上站着个穿着朴素,不画粉黛的女孩,头发盘着简单的双萝,用粉色丝带扎好,不是五官惊艳的美人,却如雏菊般朴素大方,小女孩笑吟吟的看着明深,见明深下来,替他掸了掸山脊茅草上长着的露水,笑道:

“良人又起这么早?今天想吃些什么?我替你做去!”

明深没伸手阻拦,任她拍拍打打,他认识这女孩,准确的说,是他把这女孩带来寺里的。

明深是淌第四条河的时候遇上这女孩的,那年他十一岁,不知道满了没满,明深没有生日,小女孩十岁。

河这边漆黑一片,河那头火光冲天,冰凉的河水像高墙一样,把光都挡在那头。

明深就越过那高墙,到那烧得像火笼子一般的村上去了,女孩在街上哭,四周火木燃烧的焦味盖过了血腥,隐隐有焦香的味道。

远处对面山上,半山腰亮着条细细的火线,那是燃着火把的马贼,小女孩张着嘴巴哭着,眼睛红肿,嘴里被突然塞进来个东西。

香香的,很软嫩,女孩止住哭声,嚼了几口,带着泪痕转头看见一个头发脏乱的少年,头发一团一团线团似的结了起来,跳着虱子,身上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但脸却白白的,明深过河的时候洗过了,火光映照下,煞是好看。

明深捡了只烧熟的狗,很香,滋滋的冒着油,给小女孩嘴里递了块肉,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摸了摸那女孩乌黑的头发,明深平淡说道:

“把肉吃了,然后跟俺走吧,东边有粮!”

女孩不哭了,只点了点头,面团一样的小手寻到了明深的粗糙的手,扒树皮的手,不好摸,毛毛糙糙的像摸树皮但让人心安。

于是明深的身旁多了个小小的身影,不说话,牵着明深的手就走,不牵明深的手就哭。

女孩比他好,女孩有名字,叫什么什么英,她说不清楚,但总归是有名字。

明深便叫她英子,自己的胃口小,英子的胃口就更小了,也好养活,胃口大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两个孤单的身影似是飞鸟,彼此都成了对方天底下唯一的亲人,也没有多少话说,只牵着手。

一直走到沙土路走尽,面前长也似的露出石板路,不远处立着一座青石拱桥,桥那头飘着渺茫的歌声。

那歌声好听,唱道: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迎面来的是一头青牛,苍黑色,上坐着个坦胸露乳的和尚,破帽褴褛,海清直裰上满是补丁,左手拿一只狗腿,升腾香气,右手扛着根水磨禅杖,挑个葫芦。

明深不知道他唱的是啥,他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话,但他认识狗肉!

花和尚头也不偏,边大口啃着肉,边含糊不清的唱着,偶尔拍了拍肚皮,一副快活模样。

“咱们去当和尚吧!”

明深盯着和尚远去的身影久久,一直连歌声都听不见了,才拎了拎牵着自己手的那小小胳膊,说道:

“当和尚有啥好的?”

“有狗肉吃,还有牛骑!”

“可我只能当尼姑!我是女的……”

“不妨事……一样的,都有狗肉吃。”

“可是好像和尚是不能有老婆的……”

“那怎么了?”

小英子扯了扯自己拽住的那条胳膊,明深弯下腰来,英子脸红了一片,靠在明深的耳朵边,轻声说道: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英子的脸比花和尚喝醉了酒的脸还红,青石路上石头裹着水雾,石缝里的小草担着露水,桥头柱子上爬着青苔,四处吹着怡荡的风,吹动路边比英子还高的芳草,不知到哪里去了,或许变成了天上的云。

明深扭头过来,看见英子的眼睛鼓的大大的,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露着大脚趾的鞋,扣了扣脚趾,“嗯”了一声。

小英子开心的笑了起来,摇动明深的手臂,在寒冷的空气里晃起凉凉的风。

后来明深带着英子上了无相山,进了无相寺,也见了方丈,剃了乱糟糟的头发,做了和尚。

可无相寺里不收尼姑的,也不吃狗肉,头发剃了干净的明深觉得受了骗,提着英子转头就走,让无忧师父拦了下来。

老方丈都说“有慧根”的小沙弥,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于是英子就成了无相寺里唯一的女火工弟子,她手艺学得快,不久伙房便离不开她了。

别的火工弟子都说,凭英子这手艺,下山到京城里,嫁的上好人家,最差也得是个五品官!那以后就是夫人了!

英子却笑着说:

“寺里有我的男人,我男人是个和尚!”

明深很怕见英子,应该是听了老方丈讲经之后。

出家人是不能娶亲的,出家人也不打诳语,他有些矛盾,问二师父,二师父也没什么办法,让明深去问方丈。

明深不敢去问,所以都躲着英子走,英子也看出来了,虽然落寞,也笑着对明深说:

“你到哪我都跟着你!你救了我,又答应了我,我等你还俗!”

明深没来得及同英子说些什么,无忧师父就走到了两人面前,轻咳了两声。

明深红了脸,有些尴尬低声喊道:

“无忧师父。”

英子却大大方方,粉红色的发带随风飘动,笑盈盈的大声喊道:

“无忧师父!”

无忧和尚穿一身金绣袈裟,十分气派,他对明深很好。

无忧直接开口说道:

“明深,今日早课不用做了,待会去正堂去!首座师兄说今日有贵客要来。”

明深躬下身来,双手合十,念了声:

“阿弥陀佛!”

(明深=明海+鲁智深……这是一个受戒加水浒的故事,哈哈哈,真有我的!儒释道三道中代表佛的人物,后面有很多章视角会在明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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