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欢,长追念。
九月时,祁蕴在万众瞩目下带兵出了盛京城,谢兰致只能远远在城墙之上遥望,但不想城墙那样之高,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士兵如出一辙的装束让她眼花缭乱。
她大约能想到祁蕴一身戎装会是怎样的风姿绰约,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簇拥之下光芒万丈。
行军出城时走的很慢,他们的脚步被亲眷的抽泣声牵挂着、拖沓着。
只不过是因为皇上和文武百官还在城墙上目送,所以他们互相使劲隐忍克制。
底下的人再多,谢兰致的目光也不可遏制的跟随为首那人移动,她心脏跳的越快,面上就越平静淡定,祁蕴此去归期不知,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甚至会是三四年......
他似乎没有一点儿犹豫,果决的令她惴惴不安,这些天他紧锣密鼓的安排了许多事,怀澄来向她禀报,但她都当做视而不见......
他在密谋很多事,她知道。
他究竟要掀起怎样的风雨,她却不知。
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或许是亲眼目睹自己阿娘身死于眼前时,又或许是被送去观音寺时。
她想不明白这些。
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打从前太子祁鸿暴毙开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运筹帷幄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或皇后,不是独霸一方的虞相和各大家,而是这位忍辱负重的皇太子祁蕴。
慢慢地,已经看不见马背上的祁蕴了,行军走过的地方销声匿迹,谢兰致跟着宫里的人出来,又跟着回去,一切都像梦游似的不清醒。
兜鹄见她回来高兴迎上去,“大人,一切可还顺利?可惜属下不能去城墙相送,殿下不在的这些日子,属下就紧跟大人,要谨遵我们殿下的嘱咐,好好保护大人。”
谢兰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是你们殿下自己请缨去的鸿雁十五州?”
兜鹄有些吞吐,“是...是啊。”
果真如此,祁蕴此举绝不是临时起意。
“鸿雁十五州外是西域诸国,会有什么呢?”谢兰致喃喃自语,大岐任何一位将军都能胜任,为何他要亲去?
这感觉像是被人闷住口鼻,扼住喉咙,明明看似事事知晓,却始终挣脱不开谜团的囚笼。
太子出征后,一切都不再顺遂。
不时有镇守西域驻军的军报送来,西域的骚动愈演愈烈。
皇上的病看似回春,实则内里虚空,太医曾秘密告知她,皇上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如今只是大量使用名药吊气。
为了稳固朝纲,不得不请出皇后垂帘听政。
大岐安稳享乐太久了,人人都沉醉在一种坚不可摧天朝大国的美梦中不愿醒来,这样的危机并不足以让他们产生危机。
除此以外让谢兰致没想到是,晏汝错竟一跃成为户部尚书,顶替了原先虞家的那位远亲。
能顶替虞家的人,说明此人不简单。
“谢大人,户部那些卷宗可看完了?”晏汝错一出现,顿时让人感觉口鼻通透周身清凉,红色官服在这样弱不禁风的身躯上显得有些松垮。
他还是戴着那串朱红檀木长串,松松的绕在手腕上,单调清苦的脸上像是薄如蝉翼,丹凤眼笑时纹丝不动。
谢兰致微微回礼,“户部有些卷宗鱼目混珠,不如就暂且留在内阁院,交由内阁的臣工们审阅。”
“内阁院的大人们最是严谨,如此倒是帮了户部大忙。”晏汝错自然地双手合十。
“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谢兰致毫不客气的用祁蕴来挡一挡。
“说到太子殿下,还要感谢殿下的举荐之情呢。”晏汝错面带微笑,很是感恩。
谢兰致想起祁蕴与皇后的交情,从虞枫开始就在一步一步的瓦解虞家在朝中的势力。
“谢大人,入秋霜露重,保重身体。”晏汝错说完便匆匆离开。
谢兰致只当他是随意客套也没多心。
结果当天深夜醒来时,整个人头晕目眩还冷汗涔涔,借着床头一点微弱的烛光想去喝点儿水,结果眼前一黑直接栽了过去。
昏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相同的梦,这回梦里出现的不只有小男孩和小女孩,还有她阿娘。
阿娘身上穿着她最喜欢的兰花纹样襦裙,发髻上有支白玉步摇,阿娘走来时步子很慢,张开手像是要拥抱她,阿娘的拥抱一定很温暖,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但是小男孩死死抓着她不让她过去,再回头去看,阿娘的脸模糊起来......一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那条襦裙,染红了襦裙上的兰花......直到她的眼前都血红血红的盖住了阿娘的身影。
梦到这么多回她已经不再害怕,因为无论眼前的血迹再多,红的再渗人,抓着她的小男孩儿都白白净净的,与梦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知道梦里的小男孩和阿娘都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她的臆想。
可她看不清,梦里的景色换来换去,只有小男孩的模样一直迷迷糊糊的,连声音也很远很远......
“水...怀澄...”谢兰致渴的嗓子冒火,半天才发出声音。
嘴边随即便碰到了茶杯沿,温润的水滑过喉咙终于好受些。
眼前一片明亮,这是从屋外渗透进来的日光,还有透过窗户便可见的玉兰树,日光下洁白无瑕,缓缓摇曳。
房内布局精致陌生。
这不是自己在白虎街的住处。
“你是谁?”谢兰致看了眼身旁端着茶杯的姑娘。
小姑娘有点微胖,肉乎乎的脸上点着面厣,碧青的襦裙在她身上撑得鼓鼓的,那个角度看都无棱角,当真是喜庆极了。
“奴婢喜枝,这几天照顾大人的起居。”喜枝露齿一笑,娇憨可爱。
“这是哪儿?谁让你照顾我的?”
喜枝并未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头高兴道:“大人退烧了,我为大人沐浴更衣。”
“回答我。”
喜枝有些为难,“大人别问了,我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配合。”
谢兰致现在浑身无力,直接就被喜枝架着去了后面的屏风然后二话不说褪去她身上的单衣,解开发簪,让她坐进去。
好生有劲儿的小丫头。
“你不说也无妨,总该让我知道自己是生了什么病吧。”
谢兰致不再动弹,任由喜枝为她沐浴。
喜枝迟疑片刻说道:“有些发烧,但是不像寻常的发烧,应当是有人将马尾千金草放进大人的茶水中,大人日日操劳虚火旺盛,这草药舒筋活络,反而加重了体内的热气。”
“你还懂药理,真厉害。”谢兰致由衷道。
得了夸奖的喜枝喜形于色,有些羞涩道:“能得大人夸奖是奴婢的荣幸。”
喜枝看着年纪尚小,但是照顾人非常周到,甚至很会给人打扮。
就倒腾了一会儿,谢兰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先前是暗沉沉的没有光彩,如今身上的颜色多了些,人也很是明艳。
“大人真漂亮,一看就很聪明的样子。”
“聪明的样子?”谢兰致忍俊不禁,聪明又什么模样,“既然你说聪明了,不如在我自己知道之前告诉我这是哪儿吧。”
喜枝眼珠子转了转,紧抿住嘴摇头,像是怕字儿会不小心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谢兰致没有追问,一个小丫头可拦不住她。
趁她去床头拿东西时,谢兰致迅速起身跑到门口打开门出去。
喜枝方才给她沐浴时还趁机搭了脉,明明虚弱无力的,没想到这么一会儿便恢复过来了,东西也顾不得拿了,惊呼道:“诶,大人!”
但是来不及了,门又没上锁,谢兰致快跑几步便到了外头。
“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