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黑树妖的身形从隐藏的地底挣出，整个鬼蜮的天空都仿若被搅动，漫天奠灯舞动，在头顶形成一个龙卷。

哗哗哗哗哗。

奠灯盏盏熄灭，这一方天地彻底失去颜色，只剩下没有生机的灰白。

在这巨大黑树的枝桠上，生长满了清水城死去的人和妖，这些可怜的魂魄，还未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便被这树妖的力量牵引，化做了根须的养料。

谁说人间是地狱，他们只是未曾见过真正的地狱。

陈九双手持枪，双眸平静，凝视着张枝桠上一张又一张脸，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孺，他们的神情各异，却统一携带着数之不尽的痛苦与怨念。

大地剧烈震动，陈九身形巍然不动，锦袍在风中张扬。

到此，整座黑树已经停止了生长。

陈九抬起双眸，一点金光在他眼瞳中晕开，瞬间渲染了整个眼球。

他就用这对金瞳，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他看见城中的百姓亡魂被这妖树缠绕，发出不甘哀嚎。

他又看见，死去妖类被尸气浸染，沦为行尸走肉。

他看见死去太平妖道手下的捕快。

他看见被妖僧迫害的无辜之人。

他们都在向自己张嘴，口中想要说的话，是……救我。

耳畔黑发转白，一道赤红的虚影渐渐浮现于陈九身后。

渐渐清晰。

正是与陈九签订平等契约的凶神，从他后背挣出。

“小子，这里是鬼蜮，可再没有天雷借你投机取巧。”

凶神凌重的话语在陈九耳畔响起。

而他却仿若未闻，陈九也不知道为何，自这庞大黑树妖的现出真形以后，从他的内心深处，便浮现起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不是从肠胃里发出，而是从识海。

那神秘的造化炼妖炉。

它似乎迫切的想要将这眼前的庞然大物炼化。

黑树妖的高度一眼望不到边界，宛若直插云霄，通往那遥不可及的另一世界。

在它那数不尽的枝桠之上，串联着道道痛苦扭曲的灵魂，他们的生命力在无时无刻不被着诡异黑树汲取。

他们想死，不论是形神俱灭的天罚也好，或是地狱燃烧的无尽业火，任何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事物，请给予他们解脱。

哪怕是真正与这个世界告别，也比眼下的这种局面更好。

“嗡！！！”

有什么东西朝空中飞来。

痛苦的灵魂努力瞪大双眼，齐齐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在半空中有一个人。

一个持枪的人。

在这颗庞大妖树前，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的人，身前的长枪划破了黑暗。

是希望吗？

树根抽动，一妖一人交手之间有音爆响起。

陈九的身形顿时倒飞而出，坠落地面。

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

巨树的躯干之上，睁开密密麻麻的竖瞳，像这样不知好歹的蝼蚁，它生前不知道碾死了多少只，后续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同。

它还站在这里，这便是最佳的答案。

忽然间出于最基本的生物本能，让它心头生起一股强烈的警觉。

无数道情绪各不相同的眼睛齐齐向下望去。

不对！

那人类还没有死。

漫天的根须飞舞，如同灵活的海怪触手，不断的朝着重新站起的陈九缠绕而去，先是数十条，然后是数百条，数千条……乃至数万条。

陈九持枪的身影敏捷凌厉的不断在这些根须间穿梭，总能在关键时候，将妖术的攻击避让。

在他破开的锦袍下，那经过炼妖炉强化的兽甲早已破碎的如同蛛网。

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叮铃铃。”

正当妖树将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顺着根须不断往上攀爬的陈九身上时，道道摄人心魂的铃声响起。

“大胆妖孽，冥府管辖，岂容尔在此放肆，还不速速放弃抵抗，接受我们的审判。”

“否则我必将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恍惚之间，空中又出现了五道身影，高瘦白无常满脸狞笑，口吐腥红长舌，头顶高高的官帽上写有一见生财四个大字，手持摄魂棒。

而在白无常身旁，是面如锅底的黑无常，手持勾魂锁链，面色凶恶无比，同样戴着一顶官帽，上书天下太平。

再之后便是牛头马面，手握判官笔的阴司判官。

妖树上万只妖眸中短暂的透露出疑惑。

随后，根须如潮水般涌出，朝空中的五道虚影刺去。

“好凶的尸妖，竟然连阴司鬼神也不畏惧。”

这五道虚影自然并非真正的阴司鬼神，不过是摄魂铃中操纵的五鬼，被陈九暂时交给了张贤存驱使。

幻境在第一时间被识破，不过他的目的却已经达成。

“陈司命，白姑娘，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了。”

张贤存的身影向后退去，发出一声爆吼。

而脱离了幻境的树妖，再将注意力放回陈九身上，却发现他早已不在之前的位置。

“一式枪法。”

被凶神笼罩的陈九身形带来森然的枪影，从虚空破出。

与此同时……白锦也终于拔出了背上的法剑。

这把尘封一年之久，未曾出过鞘的天剑宗传宗神剑，再度在这个世界绽放锋芒。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同时攻向被夹在中间的妖树本体。

锋利无比的枪尖，当场将他的躯干贯穿，无数残余的雷意爆发，直接将他的上半身炸个碎裂。

攻击还未结束。

未等枪意平息，剑气又至。

天剑光辉照亮鬼蜮，瞬间将妖树残余的枝干又覆盖。

细碎锋利的剑气，犹如龙卷，被卷入其中的树干，无不被切成并不匀称的小块，两人的这一次出手都完全没有留余力。

像说书先生口中那般大战三百回合的侠客，也只能出现在说书人口，生死一念，这一刻，不是你弄死对方，便是对方换过来将你弄死。

先机何为重要。

轰隆隆。

漫天碎片横飞。

陈九与白锦的身影同时着地，天剑归鞘，陈九也是同时收起了背上已经笑开花的凶神，这一次出力的代价，是陈九耳畔有近一半的头发变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