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泼洒在大梁的街道上,方源与虞节安坐于魏王赠送给他们的马车上。
随着马车一晃一动,挂在车厢四角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
虞节从车窗内眺望雨中大梁,青石砖路、楼宇酒肆沐浴在清澄雨水之下,在这静谧的街道上一点点的洗尽满身凡尘。
清冷的大梁街道上,屋檐下偶尔可见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在此避雨的墨者。
他们怀抱墨剑,浑身雨水却又全不在乎,他们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当成了鬼神对他们考验,并不会因此去抱怨什么,也不会因此去庆贺什么。
马车拐过街道,虞节透过路边酒肆的格窗,也能看见举杯欢庆的儒生们,听见喧闹鼎沸的人声。
他们正为成功救出方源激动不已,他们佩服方源孤身至魏的壮志豪情,却又常恨自己不能效仿。
然而,今天他们能自发聚集王城之外,为方源请命,这就已经让他们觉得值得铭记一生。
曾有那么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触摸到了大丈夫的门槛,这让他们忍不住纵声高歌发泄着多年来淤积心中不得志的苦闷。
仅仅只是一个情景转换,便仿若两片世界。
墨者的清凉与儒生的喧嚣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身为看客的虞节却像是一个局外人,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自认看破了这沉浮的世间,认为这礼崩乐坏的腐朽天下已经无法挽回,所以选择归隐田园。
然而今天他在王城之外的见闻,却极大的震撼了他一颗尘封已久的赤子之心。
他的心中隐隐悸动,这种莫名的感觉是向往吗?
我在渴望着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虞节想不明白。
不过好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可以为他答疑解惑的人。
他扭过脑袋,拱手问道:“方先生,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
他看见方源已经靠在车厢的墙壁上沉沉睡去,呼吸声起起伏伏,眉头也拧成一团似是在深思发省。
虞节淡淡的笑了。
也许方先生此刻,正在梦见周公吧?
他这么想着。
突然方源一阵剧烈咳嗽,口中咳出大片血来。
“咳咳!”
“方先生!”
虞节赶忙扶稳方源,他大声呼喊着方源的名字,然而却始终得不到回答。
他伸出手盖在方源的额头。
“好烫啊!”
虞节稍一琢磨,立刻反应了过来。
方源一个两仪舍人,却在今天强行承接墨子圣念附身。
这就好比让一个葫芦,去承接江河之水。
就算方源当时能挺过来,事后也必定会在身体或神念上留下裂痕。
现在他高烧昏迷不醒,这便是圣念力量反噬的结果。
他慌忙冲着驾车的马夫喊道:“快!改道!往我师兄的府上去!”
马夫迟疑道:“怎么突然要改道?还有,虞先生您以前不是发过毒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拜会张鸿先生吗?这样打破誓言,难道不会坏了您的道心吗?”
虞节咬牙道:“能救一人性命,纵是道心毁坏,又有何妨!不用管我,请您立刻改道前往张鸿先生府上!”
马夫掀开车帘,这才发现昏迷不醒的方源。
他慌张道:“方先生怎么……”
“先别管那么多,你一心驾车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一切听您的吩咐!”
马夫不敢犹豫,扬起马鞭驱使马车朝着张鸿府上一路狂奔。
马车驱驰,横穿大梁,水花飞溅,照出世间百态。
车马在张鸿府前停下,负责迎接客人的仆人还没看清来人,便感觉一阵疾风穿行而过。
随后,便只留下一个敞开的张府大门,以及坐在马车上累的气喘吁吁地马夫。
此时张鸿正在偏厅用茶。
忽然,他眉头一皱,口中厉喝一声:“止!”
止字刚出,一阵疾风便灌入偏厅,浑身带雨的虞节扛着方源定定的站在他的身前。
张鸿上下扫了一眼他,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来了?”
虞节被张鸿的止字咒弄得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还能动作。
“别管那么多,你先看看方先生。”
张鸿从虞节的肩膀上接过方源,仅仅看了一眼便得出了与虞节相同的结论。
“这是圣念反噬?”
虞节道:“今天方先生在朝堂之上安然无事,我便下意识忽略了这事。谁想到,我们出了王宫大门,坐着马车在街道上与方先生闲逛了一会儿就变成了这样。”
他焦急的催问道:“这东西应该怎么化解,师兄可有办法?”
张鸿望着方源苍白的脸,凝眉沉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纵横家的圣念,我知道一些纾解的方法。但墨家的圣念,必须得找墨家大成者询问。”
“师兄的意思是找邓子陵邓先生?”
张鸿点头:“他现在应当还没有离开大梁吧?”
虞节道:“应当还没有。邓先生是前日刚刚抵达大梁的,他原本计划在大梁讲学七天,不可能半途而废。”
张鸿道:“你用你的青烟道术,尽可能到邓先生可能现身的地方寻找,记得速度要快。你每慢一刻,圣念对方先生的伤害就越大。”
“知道了。”
说完,虞节便化作一阵青烟随风而去,淹没在瓢泼大雨之中。
张鸿则扛着方源的一只胳膊,将他放到了客房的床上。
他看着方源满脸发白的样子,心中又是着急,又是疑惑。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啊!墨家圣念乃是主动上身,所以对灌输的力量应该有所控制,不可能好端端的害方先生的性命。如果圣念是方先生自己招惹来的,变成这样倒也好说,可这……”
诸子百家,各家学说,各有各的特点。
学说不同,先贤圣念的性格也受到先贤本人性格的影响。
圣念中,孔子宽厚,孟子刚仁,孙子正奇,商子尊法,庄子闲散,鬼谷不可捉摸等等。
墨家倡导大义,讲求天下之爱,墨子又是天下人有口皆碑的完人,因此就更不可能无端害人性命。
难道方先生是做了什么激怒圣念的事情,所以才导致了这种情况吗?
张鸿对此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