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在东市逛了一会儿,正打算提着用荷叶包好的肉糜回学社。
结果刚出东市,就碰上了被放出来的冯通。
冯通见到方源出来,立马向他拱手道谢:“方先生,刚才多亏您仗义执言。”
“你这么快就出来了?那正好,省得我去机关城跑一趟了。”
方源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子,从里面掏出一份图纸递给冯通。
冯通展开图纸,愣道:“先生,这是什么?”
方源胡扯道:“此物名为三轮车。昨晚墨圣给我托梦,顺手就把这份三轮车图纸传给我了。不过我平时也不做工,拿着也没什么用,所以想着干脆送给你们算了。”
冯通艳羡道:“竟是墨圣托梦!”
身为一名墨家弟子,能够与墨子面对面对话是何等珍贵的体验。
虽然方源是个儒生,但他在大梁得到墨子圣念眷顾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天下。
能得墨圣传承,冯通自然也想当然的把方源当成了自己人。
“之前先生交给我们的诸多图纸我们还没全弄明白,没想到先生又有新的想法传授。您果然灵慧,不愧是被墨圣看中之人。”
方源怕多扯两句就露馅了,所以赶紧扯开话题。
“先前交给你们的图纸,都研究的怎么样了?”
“托先生的福,可以用于农业生产的水车已经初步制成,但细节之处还有待打磨。可以用于量产作业的滑车,目前已经投入大量使用,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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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源与冯通闲聊时,咸阳南郊的道路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正整装待发。
而车队的领头人,正是平阳侯。
他拿起手帕擦拭额前汗液,冲着热辣的太阳一顿抱怨:“这都快九月份了,怎么还这么热?”
他冲着身旁的军士询问道:“礼品都检查妥当了吗?”
他身旁的秦军甲士请示道:“回侯爷,两百辆马车,两千镒黄金,八十对玉璧,白鹿一头,黑羊皮五百张以及各种珍奇宝物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出发前往楚国。”
他微微点头:“好,你们准备准备,我和韩廷尉交代几句就出发。”
“喏。”
平阳侯转身冲着前来送行的韩是说道:“原本这次的大计是由我来主持。但没想到,大王居然突然要求由我作为主使前往楚国求援。这样一来的话,剩下的事,就只能拜托韩廷尉你和萧先生多费点心了。”
韩是拜道:“侯爷客气。最重要的事情,您都已经布置完成,我们只不过是按照步骤行事。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来见侯爷?”
平阳侯哈哈大笑:“韩廷尉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希望我从楚国回来后,能听到你们旗开得胜的消息。”
韩是笑道:“恭送侯爷。”
————
陈仓栈道。
老迈的南郑侯头戴战盔,浑身披甲,大步流星的行走在栈道之上。
此时的他,再也看不出咸阳城时老态龙钟的模样,至于那根他常拿在手边的拐杖更是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虽然他一马当先,甘当先锋为手下将士开道,可南郑侯还是从甲士们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疲色。
昨夜,他被秦月容连夜召至王城。
通过一番对话,他才得知,原来是安分多年的南蛮因为今年饥荒横行,所以又开始在蜀地兴风作浪了。
他们在蜀地烧杀抢掠、毁坏桑田,如果任由他们这么作弄下去,今年蜀地的粮食全得欠收。
蜀地是大秦的粮仓,而且也是当初三侯分治时,给南郑侯划定的势力范围,他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因此在接到秦月容的命令后,南郑侯便亲自披甲上阵,率领秦军连夜出发。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翻山越岭,前驱急行军超过二百里。
南郑侯这种沙场宿将,最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
他手下的秦军早一刻到达蜀地,便能多保下一条性命,多保全一亩桑田。
不过入蜀的道路崎岖蜿蜒,山林中毒虫猛兽众多,寻常军队日行百里就已是极限。
而秦军却高强度行军二百里,这种急行军不仅在压榨秦军的体力,更是在考验他们的精神。
不过好在这批南郑侯临时抽调的秦军中有不少本就是蜀人,他们不仅熟悉山地,急于救援蜀地百姓的意愿更在寻常人之上。
所以哪怕这次行军艰难困苦,军伍中也无一人开口抱怨,整个军队的斗志始终昂扬。
但这种行军终究不能当做常态。
否则,就算他们赶到蜀地,也只是强弩之末,徒做无用功而已。
南郑侯向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传令下去,等过了这段栈道,全军分发干粮,扎营休息。明早天一放亮,准时出发!”
“领命!”
副将领命后,便向后奔走传令。
此时,栈道旁的深林绿叶突然一阵模糊,几个人影从绿叶中显化而出。
他们都是南郑侯手下的门客,此次行军负责斥候侦查,顺便扫清前方障碍。
他们向南郑侯汇报完前方路况后,便重新隐没入重重密林之中。
但其中有一名戴斗笠的门客却没有离开,他走近南郑侯身边,低声说道。
“侯爷,咸阳方面传了些消息过来。”
南郑侯瞧了他一眼,刻意与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时间宝贵,我们边走边说。”
门客道:“咸阳方面,新军的统帅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之前新军一直由东陵侯统辖,然而他因为崤山战败,被平阳侯和南郑侯趁机拔了新军的指挥权。
从那以后,新军统帅的位置就一直悬而未决。
虽然三侯都曾经向秦月容推荐过人选,但都被秦月容以兹事体大需要慎重考虑的理由委婉拒绝。
明明先前一直那么谨慎,然而这次定下新军统帅的消息却又这么突然。
南郑侯从这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新统帅是谁?”
门客回报:“大王力排众议,保举崤山败将百里闵出任新军将。”
“果然啊!”南郑侯叹了口气:“百般礼遇,又对他如此信任。这样一来,百里闵怎敢辜负大王的拳拳之心呢?”
门客又道:“还有一条消息,想必您也感兴趣。”
“说。”
门客道:“百里闵接任新军将当天,新军就宣布将会从咸阳移防。”
新军作为秦军精锐中的精锐,一直被当作拱卫咸阳的禁卫军使用。
他们从成立以来,就一直驻扎在离咸阳不远的灞上,负责遏制一切想要从东部进攻咸阳的不轨企图。
然而,这次新军却突然宣布移防,这其中的含义细细品来耐人寻味。
南郑侯问道:“他们准备从灞上移防何处?”
门客打趣道:“说来也有趣,新军准备从灞上移防云阳,就是方先生的老家。”
云阳?
南郑侯眉头一皱,他忽然喊道:“给我取地图来!”
很快,地图便被送到了南郑侯的手上。
他的手指顺着咸阳一路滑到云阳,突然,昏黄的老眼中闪烁清明之色。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怪不得,怪不得啊!我就说平阳侯怎么最近鬼鬼祟祟的。不过大王的这一手也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这么漂亮的一刀,可真不像是个没打过仗的女娃娃能玩出来的东西。”
门客疑惑道:“侯爷您在说什么?”
南郑侯将地图丢给他:“你再仔细看看。”
门客观察着地图,良久,他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云阳地处侯丽、泾阳、麻隧等地之间,倘若能占据云阳,又能以泾水为天险,彻底将这几处的联系拦腰切断。大王这该不会是想……”
门客还未说完,便被南郑侯伸手打断。
“这些事,心里清楚就好,不要说出来。”
侯丽、泾阳、麻隧这些都是东陵侯的封地,南郑侯话中含义已经不言自明。
虽然南郑侯已经示意他不要多想,但门客一想到这是出自当今秦王的手笔,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么说来的话,派侯爷出征,派平阳侯出使楚国,让东陵侯北上戍守边防,这一切都不是……”
南郑侯闻言,赶忙打断他的话。
昏黄的老眼中放出一丝厉色:“巧合,都是巧合!”
门客见状,自然明白了南郑侯的意思。
眼下这个情况,就算不是巧合,他们也得当成巧合去看待。
有的时候,要想活得长久,就算百般聪明也得装作愚笨,这便是南郑侯这颗大秦常青树永葆青春的要诀所在。
门客额前落下一滴冷汗,再不敢去深深细想。
他躬身道:“侯爷说得对。前方还有不少路况未曾探明,属下不敢贻误战机,这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