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东陵侯不动声色的屏退了四周的甲士们。
他打开信封,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一份残了半边的地图。
倘若是旁人见了这地图,肯定弄不清楚它的来历。
但东陵侯身为崤山之战的秦军主将,怎么会认不出这份地图?
他紧握地图的手微微颤抖。
崤山之战的军备图,怎么会落到魏国人的手中?
他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猜想。
崤山之战的军备图,在大秦除了他们这些领军出征的崤山将领之外,朝堂之上也就只有秦月容、南郑侯和平阳侯知晓。
秦月容身为大秦君王,就算她心中再讨厌我,也不会拿国家命运开玩笑。
而南郑侯则是军伍出身,在秦军之中向来享有爱兵如子的美名,甚至于秦军的不少军条法例也是由他参与制定。
秦军能够享有秦之锐士的威名,南郑侯对此有着不小的贡献。
虽然南郑侯在不少方面都多多少少有些小毛病,但他这个人唯独对秦军的荣誉看得极重。
当年南郑侯之所以和他起冲突,也正是由于在新军指挥权归属的问题上起了争执。
南郑侯觉得东陵侯并非知兵之人,将新军交给他实属暴殄天物
他会舍得把自己苦心多年为秦军打下的威名,一举葬送在崤山之战吗?
东陵侯觉得概率不大。
既不是秦月容,也不是南郑侯,那么东陵侯剩下的选项就只有一个了。
他咬牙切齿的捏着地图,恨不能直接将它撕碎。
“钱胖子!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忍着一腔怒火,又从地图的背面抽出信纸。
【您是个聪明人,我的身份您稍微动动脑子肯定就能猜到】
【这份地图是我在张鸿先生家门口捡的。关于它的来历,我并不清楚,但我相信您一定十分清楚】
【我与张先生的关系并不好,我与他的关系,就如同您与平阳侯、南郑侯的关系一样。今天我为您解开了一个迷惑,所以也希望您为我解开一个迷惑】
【张先生从秦国返回我国时,我派出去欢迎张先生的队伍,无一例外地全都被干掉了。我盘算着在秦国有能力做这个事的,恐怕也就只有三侯了】
【但我这人愚笨,我想不通的是,我与三侯往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您三位偏偏要与我过不去呢?】
【但万事万物皆是有因有果,我们既然无冤无仇,那么必然是有小人从中作祟。只是,我不知道动手的那位侯爷,究竟是被哪一位奸人给蒙蔽了双眼呢?】
【我更想不通的是,您一个多月前,还在秦国如日中天,怎么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您这样高贵人物的命运,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方源就可以左右的吗?】
【如果这些问题您都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写信给我。】
【——您永远忠诚可靠的稷下笔友】
东陵侯一字一句的看完了这封信。
他的情绪从刚开始的愤怒,渐渐地转为冷静,再到后来的浑身发寒。
李据的这封信来的相当是时候。
这个家伙虽然并不清楚秦国的所有事态,但却能用自己的观察发觉出一些异常之处。
而这些异常之处,正是东陵侯之前所忽略的重要节点。
东陵侯长叹一声:“不愧是能安坐魏相之位三十年的术脉大家,这种超人的智慧,岂是常人所能比拟的?”
他这段时间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方源的身上,而忽略了牌桌下操弄大势的真正黑手。
商君阁并不可信,萧君泽便是那个从中作梗的小人。
而平阳侯不仅里通外国,更是一直以方源为幌子,迷惑东陵侯,让他一步步的走到了悬崖边缘。
一想到这里,东陵侯的脑子忽然如触电一般。
他回想起了韩是的计策。
“吾命休矣!”
他原本对韩是赞誉有加,认为他这一招大势压人有法家势脉的风采。
可现在回头看,这何止是有法家势脉之风?
这计策一石二鸟,不仅解了秦赵和谈的困境,并且还利用了他急于立功的心理,使他远离封地。
这般利用人心的计策,同样有法家术脉的遗风啊!
一个法家法脉的商君阁弟子,出手便是势脉与术脉的招数。
东陵侯叹道:“萧君泽同我说过那么多话。可现在回头看来,恐怕只有那句赞赏韩是资质远超方源的话是真心话吧?
可惜,哪怕只有这句真话,我都没有好好地把握住,以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正在此时,大帐外又有人求见。
“侯爷,咸阳方面传了些新消息过来。”
东陵侯平复下忽起忽落的心情,镇定道:“什么消息。”
门客走进大帐:“回侯爷,大王已下令,以平阳侯为主使向楚国求援。同时,命南郑侯领军平定蜀地南蛮叛乱。”
平阳侯与南郑侯都被大王调离了?
难不成大王看破了平阳侯的诡计,想要力保我?
东陵侯的心脏砰砰跳,他强压住心中的喜意,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消息吗?”
“百里闵出任新军将。同时,新军宣布,将会移防云阳。”
移防云阳?
东陵侯的目光落在案前的大秦地图上。
在他的视线中,云阳城与绵延悠长的泾水似乎连成了一条无形的线,将他的领地给割成了东西两块。
占据了云阳,他的封地便无法南北呼应东西相连,只有坚壁固守等待救援。
但云阳城北方的石门山和甘泉山,又同云阳以南的崤山山系,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钩钳,将他麾下的秦军彻底隔绝在外。
东陵侯只感觉,好似从头顶灌下一盆凉水,整个人都微微麻木。
他抚摸着案前的地图,摇着头,也不知道是在讥讽还是在自嘲。
“好!好啊!布局这么久,想不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是给大王做了嫁衣。钱胖子,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也还有人在算计你?
薛东陵、钱平阳、商君阁,笑话,通通都是笑话!”
门客从东陵侯的口中听出一丝不对来,他艰难的吞咽着。
“侯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东陵侯两只手死死的扣在案板上,双目赤红的喊道:“给我拿笔来,我要与我那稷下同年好好地聊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