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白肃宣讲着轻重家的经义时，商会的客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白肃皱眉喊道：“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陶然起身走向屋外，没过多久便慌张的跑回了屋内。
“不好了，又有人撞邪了。”
“撞邪？”方源闻言大感惊奇。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存在着百家修为，但却没想到，居然还有鬼怪之类的东西存在。
又或者，只是有人受到惊吓所以得了癔症？
一伙人齐齐走到屋外的院子里。
发现地上躺着个面色铁青的病人，他的脸上爬满了脓包，嘴角微微张开，粘稠的墨绿色脓液正从他的嘴里不断流出。
忽然，那人剧烈的咳嗽一阵，腐臭的气息瞬间传开，呛得在场众人忍不住捂住口鼻。
方源想到自己拥有孟子赐下的浩然之气，所以便想走到跟前，试着能否运用浩然之气帮他祛除邪祟。
“让我来试试吧。”
谁知，方源刚刚走到他的面前，原本还半死不活的病人突然指着方源惊恐大叫。
“鬼！鬼啊！是厉鬼！”
周遭的人赶忙上前把他按住。
“你别乱叫唤，方先生是来为你看病的。”
谁知病人听了这话，情绪愈发激动：“什么看病？害我的人就是他！”
他扭曲着身体，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气，将压在他身上的轻重家弟子全部甩开，然后一路鬼叫着逃出了天下商会的宅院。
“这……他觉得我是厉鬼？”
方源被这莫名其妙的场景搞得摸不着头脑，但白肃等人却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陶然小声嘀咕着：“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商丘连着有人中邪，难不成真的有人盯上了宋国，在暗中作祟？”
白肃则一脸严肃的询问着附近的弟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们也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会长，我们也不清楚啊！
今天一大早周卓就去东市与粮商商议买卖黍米的事情，等到中午就被人发现倒在了南关大街上。
等到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方源琢磨着他们的话。
按照陶然的说法，这中邪的现象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说明绝非巧合。
而百家当中与鬼神相关，或者能让人突发狂疾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区区几家而已。
墨家的明鬼，阴阳家的术式，又或者是医家的病入膏肓。
可这三家为何会针对宋国呢？
阴阳家、医家与宋国八竿子打不着，唯一有联系的也就只有墨家了。
方源回忆着宋国近几个月发生的大事，突然想起了宋君曾打算违反约定增加赋税。
难道墨家弟子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警告宋君不要胡作非为？
方源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向冯通。
冯通蹲在地上撇了一指沾满了病人口水的灰尘，放在鼻前嗅了嗅，随后摇头道。
“不是我秦墨学派的手段。”
白肃立马吩咐道：“陶然，你立刻给楚仁先生修书，询问楚墨学派近期在商丘可有人员活动。”
陶然赶忙回到屋内取出传音符，他在传音符写了几行小字，没过一会儿，传音符金光一闪，浮现了另外的文字。
陶然当即说道：“楚先生回信，楚墨学派近期也没有对宋国动武的计划。
由于之前的戴士充案，楚王已经责令楚先生加强对于楚墨游侠的监察力度。
目前楚墨学派里的十几个知名刺头都被留在楚都寿春反省，应该不可能有时间来商丘做这种事。
而且……后面的我就不大好说了。”
白肃问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这里有没有外人，你照直说。”
陶然红着脸回道：“而且楚先生说，他们楚墨的脑筋没有那么复杂。
你让戴士充这样的冲锋陷阵没有问题，你要让他玩阴谋诡计他实在没那个脑子。
如果真是他们楚墨动的手，那现在发病的应该是君侯才对。
拿几个平民下手，殃及无辜不说，还治标不治本。
这种手段，不符合他们墨家弟子的处世准则。
所以楚先生建议我们多查查法家、纵横家还有儒家这样喜欢玩弄阴谋手段的学派，道家这样不在乎人命的学派，还有阴阳家这样尝试以人言解释天道运转的学派也必须严查。”
陶然这句话不说还好，这话一说，直接点了马蜂窝。
楚仁这段话，可谓是秋风扫落叶，打击一大片。
阳刃勃然大怒，杨素拍腿高呼。
“叱嗟！”
一向刚硬的冯通反倒成了打圆场的那一个：“消消气，消消气。楚先生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理解错了。”
方源回过神来，也终于想明白了。
对啊！
他怎么把儒家给忘了？
儒家最早的起源，是古代从事巫、史、祝、卜的官吏，后来又逐渐变成了主持祭祀与丧葬，主管礼仪的人员。
如果细细推算的话，儒家倒的确也有能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宋君倒行逆施，惹恼儒家弟子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会拿老百姓撒气的，真的是儒家弟子吗？
那样做的话，岂不是违背了儒家的学说根基？
那会不会是齐墨做的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方源立刻否决。
齐墨是继承了墨辩的学派，他们与纵横家、名家一样，是以口舌见长的学派。
如果他们想要劝说宋君改悔，多半会用与方源相同的方式，直接面见宋君，从逻辑学的角度令他回头，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从学说角度来说，儒墨两家动手的可能性都很小。
那难道是阴阳家？
可他们不是追求以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天地变化吗？
怪力乱神这种事，阴阳家多半也是不喜的。
手头的线索无法说明任何一家拥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所以也无从定论，因此方源向白肃请求道。
“白先生，这件事情过于蹊跷，目前还不清楚罪犯的目的，尚且还无法推断结论。
不过既然贵会有弟子中邪，不如我们就从他入手，顺藤摸瓜，看看能否揪出幕后凶手。”
白肃点头道：“方先生言之有理，我这就派人将中邪弟子带回。等到他神志清醒，我们再细细盘问。”
说做就做，白肃立刻安排人手搜寻发病弟子的下落。
方源等人也被请入客房暂时休息。
刚一进入客房，冯通就开始逼问杨素：“你给我实话实话，这事到底是不是你们道家干的？”
杨素闻言怒道：“你凭什么怀疑我道家弟子？”
冯通道：“刚才我就注意到，你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病患，众人上前查探，唯独你一人远离，你是不是做贼心虚？”
杨素骂道：“他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把他弄成那样的，关我屁事。
再说了，《老子》有云：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用“道”治理天下，那些鬼神就起不了作用。不仅鬼怪起不了作用，神祗也不伤害人。不仅神祗不伤害人，圣人也不侵害人了。这样，鬼神和有道的圣人都不伤害人，所以，就可以让人民享受到德的恩泽。）
现在宋国出现因鬼神而受到伤害的百姓，肯定是因为宋君失去了‘道’。
你与其在这里怀疑我道家，还不如提上剑去找宋君死斗，他这个祸患不除，宋国永无宁日。”
冯通听到这里，像是抓到了杨素的把柄，他骂道。
“看，自己说露馅儿了吧？明明你们是借着鬼神的名义做坏事，还想把黑锅甩到‘道’的脑袋上。”
杨素勃然大怒：“说就说，别往我身上泼脏水。信仰鬼神存在的又不止我道家一家，你们墨家难道就能撇清干系了吗？
明鬼难道只是你们自己人说着玩的吗？
你们的先圣墨子自己说的，如果人做了错事，那么鬼神就要降罪于他，现在不就是鬼神降罪于人的情况吗？”
冯通道：“你一个道家弟子，少来这儿歪曲我墨家真义。墨子所说的降罪，是降罪在做了错事的人身上。
现在宋君活的好好的，然而百姓却遭了秧，这不正说明了有奸人在其中作祟吗？
百家之中，唯独你道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现在宋君做错了事，按你道家的学说来看，便是整个宋国都错了。
因为天地并不会在意具体是何人犯了错，也不会因为错误大小而偏袒任何人。
如此来看，还是你道家嫌疑最大！”
杨素被冯通骂的一愣一愣的，二人这么多次论战中，他竟然第一次落入了下风。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件问题的讨论上，道家学说天生就不占优势。
思来想去，杨素只得回骂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老庄学派的思想，关我杨朱学派什么事？我只知道不拔一毛不取一毫，其余与我都不想干。”
就当杨素和冯通吵得热火朝天之际，方源却在静静沉思。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就脱离了执着于学派之争的阶段。
他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学说更尖锐的争执，比如说，利益。
用鬼神来恐吓宋国的民众，他究竟是想要得到怎样的利益呢？
然而不等方源想清楚，小院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阳刃打开门出去察看，却发现闯入院子的是一伙兵丁。
他们大声呼喊着：“方源可在，奉君侯旨意，来请方先生入宫详谈！”
阳刃见来者不善，立刻拔出腰间佩剑，横眉竖目道：“难道宋国求请贤才的规矩就是这样吗？！”
冯通亦是护在方源身边：“有我在此，一旁宵小岂敢造次！”
这帮兵丁知道这两人不好惹，于是只得说明情况。
“先生不要误会。只是商丘城内连日突发鬼魂袭人事件，受害者都声称袭击他们的是方先生您本人化作的厉鬼。
君侯知晓以您的品性，断然不可能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但如今民意汹汹，君侯担心您如果继续住在商会，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才派我等一路护送，将您迎入宫城居住。”
方源听到这里，只觉得阴谋的恶臭味正在商丘的上空逐渐弥漫开来。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不知道那些躲在暗中的小人，使用的又是怎样的手段呢？
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态度，方源平静的站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就按照君侯的吩咐，前往宫城吧。”
“方先生！”
阳刃和冯通想要劝阻，然而方源却转身对着他们说道：“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随后，便跟随着兵丁走出了天下商会的大门。
过了没一会儿，陶然便领着外出寻找病患的轻重家弟子们回来了。
刚一进门，他便忙不迭的喊道：“方先生，方先生，大事不好啊！”
后脚，白肃也回来了，他的神情凝重，显然也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二人互相交换了情报，这才发现结论相同。
阳刃走出屋子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二人。
陶然大惊失色道：“你们就这样让方先生跟着他么走了？不行，我这就去面见君侯，务必让他释放方先生。”
然而，白肃却将他拉了回来。
“静斋，先别心急。如今我们还没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况且君侯这一个多月都在猎场玩乐，对于城内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应当不可能与幕后凶手合谋。
况且，我国若是杀了方先生，也没有半点利益可图，反而会招惹祸患。
君侯之所以召唤先生，第一是想先将先生保护起来，第二是自己慌了神，所以想找方先生指点迷津。
如今商丘城中怪事频发，让先生移居宫城未尝不是件好事，何必这么急着去找君侯的麻烦呢？”
陶然听完白肃的讲解，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些。
“一月的时间便能将商丘闹得如此鸡飞狗跳，而且还能让君侯和我们都毫无察觉。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弟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