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和周老娘跑遍了全村也没借出几个钱来，离着盖大瓦房和那六吊钱的聘礼还远着呢！
天将傍晚，红日西沉。
平常这个时候，周家差不多已经吃过晚饭了。
今年的秋粮不好也不坏，节省着点吃兴许能吃到明年夏收。
周老娘因着周家喜的婚事，早早的就见了午间那顿饭，是以晚饭就做的早些，省的饿着孙儿们。
但是今天，周家众人只干坐在周家上房，身上穿了不知多少年洗的发白的青灰色粗布衣裤。
尽管补丁摞补丁，仍旧盖不住刚磨开的口子。
周老头盘膝坐在炕头上，手里忙活的是个小小的柳条小篓子。
听说城里人时兴这样的柳条小篓子，用来装针线用。
见有人编了卖，周老头便也编了几个，三文钱一个凑给进城的人一起发卖。
在周老头的对面，靠窗台坐着的是周老娘。
周老娘年不过五十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黑红的脸上纵横着些深深浅浅的皱纹，一身儿青布衣裳被补丁几乎被大大小小的补丁盖满。
紧挨着周老娘的是周老头和周老娘的小闺女，梨花年不过十一岁，穿着一身半旧粉蓝色绣梅花衣裙。
秀秀气气，安安静静地看顾着刚刚睡着的小侄女。
周家寿夫妻，周家福夫妻都在地上的长腿条凳上坐着，几个小子出去疯玩还未回来。
心不在焉地靠墙站着的周家喜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副好皮子，不像爹娘，倒像极了大前年过世的亲祖母。
周家喜先认了命，“爹，娘，咱别折腾了，要不就回了刘家吧！”
那么俊俏的闺女，周家喜哪有不愿意的，可刘家提的条件太高。
周老娘一听这话，顿时横眉竖眼的骂他。
“没出息的东西，你慌啥，有我和你爹呢，不用你管，这个媳妇娘给你娶定了！”
周家喜被骂了，闷声蹲在一边，“要不咱们哥仨去县城里找份工做？”
兄弟仨都出去，相互照应着也不错。
“能赚几个？连个零头都没有！”
周家福没好气。
那怎么办？
“我也不同意！”
周家寿鲜有提意见的时候。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炕沿下挨着爹站着的周家喜。
这个弟弟最小，家里穷的饿肚子的时候他还在吃奶，恰好村里一户人家有头母羊，他和家禄一天一捆青草换一碗羊奶，家喜吃到一岁半，没挨过什么饿。
到能干活的时候，上面有三个哥哥都是壮劳力，什么重活累活，几乎轮不到他。
兄弟三人除了周家禄因为救过严老秀才，人又长得好，娶了严家的闺女。
他和大哥谁娶的不是聘礼要的最少的闺女。
偏偏到了周家喜，爹娘跟疯了一样非要求娶刘家的闺女。
长得好又能怎样，吹了灯还不是一样的生儿育女。
想到此处，周家寿看了看一旁的媳妇，略带嫌弃的瞥了一眼，人长得粗笨，心眼也不够使唤……
“唉！”
周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编好的柳条小框，用手挡着眼睛坐在炕上不说话。
周老娘看了老头子一眼，抿了抿嘴，“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说这银子的事。”
话音刚一落下，李氏就炸开了。
“爹娘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咱们给凑钱？”
周老头沉着脸，斥道：“李氏，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李氏尖着嗓子道：“爹，你这是不想要这两个儿子了啊。
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随即接着冷笑：“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是实话。
咱家有钱没钱，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
一贯都是给您二老把持着，难道现在要是为了家喜娶个媳妇儿就逼着咱们去死不成？！
我娘家是拿不出一钱银子的！”
周老头声音很沉闷，其间还间或夹杂了两声咳嗽。
他抽着旱烟，塞了烟丝，点着了火，将烟嘴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
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
一不小心，总是被呛着。
周老娘没有出声，眼里充满了痛苦，满是青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我们大房可是有两个儿子，原本我还想着让铁柱和铁根去家禄媳妇儿娘家那念书，一打听才知道那花费不老少，咱家这日子能得个温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再想？
不过是早早存些银钱，日后给这两个儿子说个媳妇儿！
那什么劳什子的青砖大瓦房我更是不敢想的了，能有个容身之处就不错了！
还有，家寿房里还有铁蛋，小妞妞也是个奶娃娃。
家禄媳妇儿有着娘家举人哥哥帮衬着能给爹娘摊银子，可这日后不还是要指望着严家过活吗？
家禄活没活着先不说，就是爹娘这番做不怕让人寒了心吗？”
不得不说，这李氏平时虽然有些溜奸耍滑，但人是极为聪明的。
她很清楚光大房肯定是扛不住公婆那边的压力，便想将其他人也拖下水来。
李氏声声夺人，嘴皮子上下磕碰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低着头抽旱烟的周老头，手微微一抖，一团烟灰掉了下来。
他浑然不觉，继续啪嗒啪嗒的抽着。
缭绕的轻烟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最终，周家福兄弟两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李氏将两个孩子送回来了娘家，去了镇上做活。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
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张氏那里实在是没有门路，孩子也没法送回娘家，何况还有个小妞妞在，也离不开娘。
周家寿一连好几天都没下地干活，每每找不到人，就是看见了，也是和同元庄的街溜子混在一起。
至于周老头，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
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后来的事，严冬雪也是听说，刘家许是松了口，愿意让闺女家嫁过来。
至于内里又是如何，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