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多时，刘宅附近便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大家将刘家大门前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我儿正室的名分，那是我儿仁慈！
……
如今你嫁入我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未能诞下一儿半女，我这做婆婆的再怎么可怜你，也是容不下你的……
这休书你拿好，也别说我家不仁义，我会着人找车，送你回乡……”
刘宅大门前，一身着宝蓝色绣福禄纹马面裙，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颐指气使，指着面前瘫倒在地的瘦弱女子说着。
老妇人脑后挽了一个光滑的纂，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
未开口已是三分刻薄相，更不用提此时她满脸嫌弃，眼中的厌恶之色席卷而来。
那瘫倒在她面前的女子身板极为单薄，细看其长相，乍一看去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那刘员外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丰神俊秀、意气风发。
而这女子从面相上看却是三十往上了，甚至说是四十的年纪也不会没人相信。
尤其此时她满脸苍白之色，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眼角与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干纹，更是显得苍老无比。
这便是那刘员外之妻？！
胡同里几乎没人见过这水仙，只是闻其名。
此时见她形容凄惨，怜悯者有，吃惊者更是占大多数，大家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着实不配。
至于什么不配，自是不用明说。
水仙不用照镜子就知晓自己此时有多么的狼狈了，可是怨谁呢？
此时的她满心茫然。
她知道刘员外攀上高枝了，丈夫婆婆都瞒着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在她耳边多置一词。
可她有耳朵，有眼睛。
这还要归咎于刘员外的那两个下人，这两个下人是刘员外雇来的。
雇的下人自是没有买来的下人规矩，平时做完活计，总会偷溜出去道东家长，西家短。
平时说话也不懂得遮掩，所以最近关于‘刘员外攀上高枝了’的事，水仙早有‘耳闻’。
只是她心中仍留有最后一丝期望。
毕竟她和刘员外的情义不同他人，他们是一起苦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操持家计，一心供他念书。
供一个读书人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且不提那一年比一年高的束脩，光是笔墨纸砚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刘员外平日里少不了应酬同窗以及四处游历，这更是需要银钱去支撑。
可钱从何来？！
刘员外出身贫寒，没爹，只有一个寡妇娘。
自她嫁入以后，便整日里靠刺绣卖钱以供家用。
所以，刘员外能从一个小村子里走出来，完全是靠她这么多年来一针一线不分昼夜，几乎熬瞎双眼换来的。
所有的苦与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刘员外能高中，水仙比所有人都高兴。
她想着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歇歇了，也可以好生养养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眼睛，哪知却还有此遭在等着她。
水仙捂着唇使劲的咳着，好不容易止住嗓子眼里的疼痒。
不待她说话，那恶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说的更加刺耳！
“大伙评评理，谁家也会要一个不会下蛋的儿媳？
我刘家三代单传，我儿是绝不能在你这里绝了自己的香火。”
那老婆子嫌恶地瞥了一眼水仙，大声喊道。
“……娘......为了刘家的香火……我并不介意......夫君纳妾……”
水仙完全将自己贬入了尘埃里，苦苦哀求着，在地上爬着，去抓老妇人的裙角。
“你赶紧走吧，我着人找车送你回乡，你有娘家，也不是没有着落……我们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那刻薄的老妇人一脚踢开水仙，嫌恶，厌烦，昭然若揭！
正当众人看着热闹起劲儿的时候，那刘员外竟然回来了。
人群里给他闪出一条路来，只见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衫的男子走来，面上微微有着笑意，只是，不及眼底。
待走近时，蹲下身扶起水仙，“仙儿……”
那老妇人刚要开口，刘员外给了她一个眼神，老妇人悻悻地闭了嘴，冷哼一声，进了门。
刘员外搀起水仙，对着看热闹的众人抱了抱拳，“诸位，刘某的家事竟是让诸位见笑了，都是误会，有劳诸位担心了……”
听着刘员外这样说，众人都知道这是在赶人。
都是街里街坊的住着，谁不知道谁家的那点儿破事儿！
既然刘员外这样说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一会儿，众人散去，该干嘛干嘛。
刘员外脸上仍是一副谦和的模样，对着离去的众人一一抱拳。
可转过头来，看着水仙，眼底却是一片冰冷，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意，像是在看个物件儿。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水仙并没有发现。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刘员外回来，就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见着刘员外为自己出头，水仙心里尽是感激。
她就知道，刘员外心里是有她的，哪怕自己不曾生养，他们也是有感情的。
这样想着，是以，水仙心里更是自责。
殊不知待二人进了门，水仙刚要开口询问，刘员外今日怎么回家来的时候，突然后脖颈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等水仙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手被绑着，整个人呈蜷缩状窝在马车车厢的一个角落里。
再看看身边，四周挤满了人，个个衣着凌乱，手都跟她一样捆绑着。
有的靠在那里闭目养神，有的是埋在膝上嘤嘤哭着，还有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满脸绝望。
因为空气不流通，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有汗臭味，还有些尿骚味。
水仙傻眼了！
这……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刘员外将她给卖了！
卖给了牙婆，现在现在她是在钱牙婆的车队上，牙婆准备把她们运到益州城卖了……
何其地可悲，原以为，你是我的救赎，却不想，你是我的……万劫不复！
一滴眼泪，自水仙的眼角滑落，哀默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