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手,姜云晏摔在地上,咳了几声,才将那一口气喘了上来。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位四象宗师。那股威压,他们就好像衔在猫口里的老鼠,无论如何挣扎,注定是死路一条。
“三殿下最是敬重二殿下,我自然不会伤害二殿下。二殿下既然想救燕王余孽,我便给二殿下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个选择,你可以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杀了他,你就可以带另一个人走。”
“无耻。”姜云晏骂道。
听了姜云晏的谩骂,男人不以为意,眼神下瞟,落在姜云晏的脸上。
“若二殿下不选,我会将他们两个都杀了。二殿下,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两个人的性命握在你的手中。”
他说完,退出一丈开外。
慕景行当然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他看着姜云晏撑着刀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口鼻,眼角,血迹未干,脸上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却如此狼狈。
“二殿下,当真是狼狈啊。”慕景行说道:“姜云晏,谢谢。”
慕景行说着,闭上眼睛。“你杀我吧,我不恨你。只是我死之后,请您照顾好云泽。”
姜云晏举着龙华,手却在颤抖。龙华低吟,他并不愿沾上友人鲜血。龙华刀刃抵在慕景行胸口,猛然见,姜云晏想起了姜云临在他临走时说得话。
别人可以活,萧云泽一定要死。
萧云泽一定要死。
姜云晏回头,正对上四象宗师看着他的那双惹人生厌的眼睛。就算他当真杀了慕景行,他也带不走萧云泽,这个选择,不过是四象宗师又开得一个可憎的玩笑而已。
四象宗师做出一个口型。
“你还剩半炷香。”
并没有预想的疼痛出现在身上,慕景行睁开眼睛,却见到姜云晏提起萧云泽,龙华刀刃贯穿萧云泽,从背后刺出,血顺着刀刃滴下。
“不要。”
慕景行一声惊呼,匕首从袖中滑出,刺向姜云晏。姜云晏往后一躲,刀尖从他眉骨划过,贯至眼下。他这一躲,龙华刀从萧云泽身上抽出,而萧云泽也从悬崖边上摔了下去。
看见萧云泽从悬崖掉下去,慕景行立刻舍了姜云晏,扑到悬崖边上,向下看去,万丈深渊之下,只有奔流涧水,滚滚向东。
他刚想跳下去,却被一只手拉住。回头便看见姜云晏一手捂着刚才受伤的那只眼睛,另一只手正拉着他。
“姜云晏,你放开我。”
“我不能看着你死。”
“所以你就杀了云泽?”慕景行怒极反笑,嘴角挂着冷冷笑意。
方才慕景行那一刀,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眼睛,姜云晏怕慕景行挣脱开,双手抓牢了慕景行。
他沾满血的手在慕景行的衣服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
“姜云晏,他视你为兄长,你杀了他!”慕景行骂道。
姜云晏此时也顾不上解释,制住慕景行的动作,单手抓起来,另一只手提起龙华,指向四象宗师,
“喂,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自然。”四象宗师神色晦暗,唇边却挂着一丝笑意。他的声音传入姜云晏耳中,“恭喜二殿下,做出正确的决定。”
姜云晏没有理他,正确与否,他自己也无法言说。是非黑白,也早已混淆颠倒。
慕景行虽然行动受制,但并未停下对姜云晏的唾骂,他骂得越狠,姜云晏的脑子也就越乱。
并没有人阻拦他们下山,姜云临的人已经撤走。姜云晏在山脚停下,天地茫茫,他竟不知应去往何处。
“姜云晏,你这个人渣。”
或许是骂得累了,慕景行也闭了嘴,他试着挣扎,姜云晏却松了手。
一如那日下午一般,慕景行趴在地上,但他没有起来,从他的嗓子里,传出压低了的,如同小猫一样的呜咽。
姜云晏没有多说,而是转身。
“你要去哪儿?”
慕景行问道。
姜云晏没有回答,或者他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
“你已经逃过一次了,还要再逃吗?”
慕景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静克制,将情绪压抑在心底。
回答他的也只有姜云晏的沉默,不用他回答,慕景行已经懂了,他站起身,望着姜云晏如青松挺拔的背影。
“姜云晏,若你今日再走了,云泽的死,王爷的死,府邸上下所有人的死,我都会记在你头上。姜云晏,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他还留在晋阳,要做什么,复仇吗?将刀锋指向曾经的骨肉同胞。
曾经他见满城鲜血,所流之血,皆是骨肉亲朋。若前路尸横遍野,他宁愿止步不前。
今日他见满城残垣,所葬白骨,皆是至亲同胞。正如那位宗师所说,他们都是因姜云晏,因懦弱踟躇的二殿下而死。·
“你可以恨我。”姜云晏说道,山崖下涧水湍急,他那一刀,虽避开要害,但不知萧云泽是否能活下来。
慕景行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应当可以自己活下去。
他只听见背后有布匹撕裂的声音,回过头去,便见慕景行染着血的衣角坠下。
“姜云晏,我与你割袍断义。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复仇。但我慕景行此生,永不与你为友。”
衣袍落下,姜云晏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与失望。
“景行。”
“萧云晏,哈哈,萧云晏,你也配姓萧。”慕景行嘲弄般笑着:“你逃吧,叛徒。”
姜云晏没有反驳他,他走远之后,却见慕景行仍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天空,如一棵枯树。
等找到了萧云泽,再向他解释也不迟。
山崖下涧水湍急,哪里有萧云泽的影子,姜云晏也只在横生的树枝上找到一块站着血迹的布片,耽搁了这么久,恐怕是,姜云晏不敢细想,却也不得不承认,是他亲手,杀了萧云泽。
卧仙河畔水清如许,一个人被冲到岸上,身上的血迹被水冲淡。
“师父,这儿有个人。”一老一少从河畔经过,小姑娘跑到那人身边。“师父,他受了很重的伤。”
老人走上前来,搭了那人的脉。
“死不了。”
“师父,他还很年轻哎,我们救他吧。”
“去去,老头子我知道怎么办,拿我的药箱来。”
小姑娘双手抱着药箱过来,老人从瓶子里倒出药丸。
“拖回去,明天醒了就有救,醒不了就埋了吧。”
被救的少年醒来,一睁眼便看见茅草屋顶,转向旁边,才看见一个白发红瞳的小姑娘,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师父,醒了。”
小姑娘见他醒了,便笑嘻嘻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拉着一位老人进来。
“醒了就醒了,大惊小怪。”老人袖着手,见到少年坐起身来,倒是有了几分温和慈祥的笑容。“醒了就好,小子,命还挺大,你叫什么。”
“萧齐光。”少年答道。“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