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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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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美兮靠在被子上,翘着一只脚,半小时前还没什么事,这会儿脚腕明显肿起来了。李唐跪在旁边,往手里倒了点红花油,在丁美兮的脚腕上揉搓起来。一阵疼痛袭来,丁美兮啊地叫出了声。李唐赶忙停手,抬头看了看她,见丁美兮示意他继续,这才又轻轻揉搓起来。

看着肿胀的脚腕,闻着刺鼻的红花油,丁美兮不禁哀叹道:“岁数都在脚上。二十年前踩着沙子也能跑,现在去盯个梢,脚都能崴了。”

李唐一边揉脚,一边问道:“你看清楚了,是只野兔子?”

“错不了。”刚才在楼下的情景在丁美兮的眼前逐一复盘,“细高跟的皮鞋,亮眼的衣服,风吹过来,头发把自己的眼睛都能遮住。包里装的不是唇膏就是小镜子,一走路碰得叮当响,这哪是跟踪?路过那么多的小摊,也不知道假装看看东西,走到偏僻没人的地方倒是站住了,打电话连手机都不开,演戏也不会。就是个家庭环境好的小姑娘,掉进情网,出不来了。”

听到“情网”俩字,李唐不禁笑了出来,丁晓禾这种书呆子还会织情网,还就有人往里跳,新鲜啊。想到这儿,他抬头问丁美兮:“你刚说她叫什么名字?”

“朱慧。”

“丁晓禾告诉你的?”

“等着丁晓禾主动交代,下辈子吧。人家姑娘主动告诉我的。”一说到这些,丁美兮又愁上了头。丁晓禾并不是她的亲弟弟,他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恰好都姓丁,两人从小就亲如姐弟。加入间谍组织,丁美兮几乎切断了之前所有的社会关系,但唯独没和丁晓禾失联。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真的像亲姐弟一般,成了彼此的亲人。和天下的姐姐一样,丁美兮操心丁晓禾的学业、工作,现在又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可丁晓禾的脑子里仿佛安了绝缘体,对找对象的事儿一点不积极,根本不像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其实朱慧已经跟踪他好久了,为了躲她,丁晓禾竟然故意往同志酒吧钻,宁可让人家误会他是同性恋。可丁美兮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没有不点火就能烧开的水,她断定丁晓禾和朱慧之前谈过恋爱。不过,再三逼问丁晓禾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想到这儿,丁美兮忽然问李唐:“刚才你从小满那儿问没问出点什么?她不是一向和舅舅最好吗?”

“她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李唐随口说道,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哼,我看她的心眼都长在这方面了,真说搞对象,舅舅都未必比她懂得多。”

李唐出了口大气,抬起头不满地看着丁美兮说:“你怎么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怪不得她跟我说,快要受不了丁老师了。”

“是我受不了她好吗?我为她整天操心……”

眼见丁美兮的“机关枪”又要开火,李唐放下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差生李小满,我刚才已经批评过了。我说丁老师是我老婆,让她以后别再说这种话。这样行了吗?”

丁美兮嘁了一声,小声嘟囔说:“谁是你老婆。”可话一说完,她突然想起件事儿,催着李唐把她手机拿过来。翻开手机上的日历,日子下面赫然画着一朵小花,果然又到了排卵期。丁美兮把手机一扔,对李唐说:“到日子了,把瓶瓶罐罐都收了,抓点紧,扶我一把呀!”

李唐知道丁美兮的意思,可他拿着红花油犹豫地说:“你的脚都这样了,还能折腾吗?要不等下个月?你别这么看我,我这肚子不是也没好利索吗,要二胎,也得等爹妈都不是残疾人以后吧。”

丁美兮最烦的就是李唐这股犹犹豫豫的磨蹭劲儿:“戒烟,戒酒,戒可乐,都白戒了?儿子是我自己想要的?以前没这政策,你天天想要,放开二胎了,又缩回去了?你要不要?”

“要呀,当然要了。这不是一直怀不上吗?这种事情不能着急,一着急就紧张,就不行。”

丁美兮根本听不下这种大风刮来的理由,她翘着受伤的脚,一边给李唐脱衣服,一边说:“大夫说了,配合中药,就得坚持。排卵期更得咬咬牙。你躲什么?你什么意思?”

“有点累。”

“今天不假装拉肚子了?”

“真的,有点疲惫。”

“因为什么?”

“幺鸡。”

这句话像一把剪刀,将丁美兮的劲儿一下子铰断了。她的手慢慢从李唐的衣服上滑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三天了。再找不着,家里就来新人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冒个险了。”这件事的劲头太大,李唐本来只想把丁美兮糊弄过去,不想说完自己的心里也压上了石头。

******

大峰加入三号专案组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奉处长汪洋之命,去抓那个他好不容易从李副局长那边要过来的人。

中埔水产批发市场是厦州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大峰带着两个人,顶着空气里的腥味和脚下恒流的臭水,跟踪着一个邋遢的女人来到了市场的一个角落。女人脚步飞快,一边走还一边四下张望,看起来十分警觉。如果不是市场里人多,大峰都怕被她发现。

女人在摊位旁找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穿着高靿雨靴,站在一个摊位后面,不仔细看就像个卖海鲜的摊贩。不过,他递给女人的可不是海鲜,而是用皮筋捆着的一摞信用卡,看样子有四五张。女人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胡子男的手里。

大峰知道这是从黑中介办的信用卡,一般情况下卡是真的,但身份证都是从非法渠道获得的。他本想等交易达成,直接上去人赃并获,可没承想竟然出了岔子。胡子男要一下收全款,可女人要先付一部分,验完卡再补齐。两人争执不下,胡子男把卡一收,甩开女人的纠缠转身要走。

见此情景,大峰马上示意身边的两个干警立刻收网。胡子男一见他们转头要跑,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大峰一抬脚给撂倒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他,大峰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买卡女人。只见她一脸冷漠,既不害怕,也不逃跑。大峰心想,这就是老魏说的那个能人,看不出来啊?不过,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他从腰间摸出手铐,走到女人面前晃了晃说:“你自己戴,还是我来?”

段迎九就是这种不一般的能人。她冷眼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便衣,知道他也只是奉命跑腿,便一脸无所谓地伸出了双手。及至上了车,大峰打开一边手铐,铐在了车子后座的扶手上。

一路上,段迎九先是让大峰把手铐给她打开,又问是谁派他来的,老魏还是汪洋。大峰始终三缄其口,一言不发。这是出发前老魏教给他的,说她不是凡人,别三言两语让她给绕进去。大峰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想到领导们把她说得这么神,也便照做了。

段迎九也想得开,见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往靠背上一倚,闭上眼开始睡觉。等车开进国安局,大峰招呼她下车的时候,段迎九闭着眼张着嘴,鞋子脱一边,呼噜声随时响起。在场的人,无论是跟车的大峰,还是前来迎接的老魏和汪洋,除了愕然就是无奈。

段迎九就是这样的能人。

******

李唐差点没能囫囵着走出海边赌场。他知道赌场上会让新手尝完甜头再都倒回来,可没想到才第二次来,这里就不把他当新手了。当初,他们也是这样把幺鸡卷进去的吧。其实,这也是他来这里的一个重要目的,找到那个当初放贷给幺鸡的人。

果然,在输完最后的筹码还拒绝还钱的情况下,李唐被几个看场子的马仔带到了一个小个子男人的面前。男人开始还很客气,按套路给李唐指了几条不用还钱的道:比如监狱里待一阵,找碴儿打架,拖住某个人;又或者去泰国,直接干掉一个人。当然,在李唐一一拒绝之后,男人也按套路命人亮出了刀子。

李唐的半条胳膊被按在桌子上,他赶紧喊道:“我有钱,我的钱都在一个朋友那里,你们比我有路子,只要找到他,我一分都不要,全是你们的,听说我……哎哎,你先听我说有多少钱——”

正当李唐在刀口下拼命挣扎之际,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横在他眼前。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指着李唐说:“他是警察。”李唐回忆了几秒钟,想起这人是切掉了小钟的手指,被李唐找到吊打得半死的小黑。

小黑的一句话让按住李唐的两个人稍稍松了松手,李唐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小个子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听小黑的口气,他是这个场子的赌头无疑了。不等李唐开口,赌头先开口说:“我们是合法的律师事务所,债务追缴,很正规的,警官。”

“他也在找幺鸡。”小黑凑到赌头跟前说。

李唐马上接过话茬:“只要能找到人,利息、本金,全是你们的。除了钱,我找他有别的事。他跑是因为别的,不是因为钱。他手里起码有一千万,咱们一起找,人、钱,都能回来。”

赌头捏着一把茶刀问道:“你们有110,有刑警队,那么多人都找不着,就来这里骗我们?”

虽然是质疑,但李唐从赌头的话语里听到了心动,他连忙接着说:“能用公家我早用了,通缉令一发我还用和你们废话吗?警察也有三角债,要不是没办法我能来这儿吗!”

赌头手起刀落,近在咫尺的刀尖扎进一块茶饼里一挑,一小块茶掉进了茶碗,第一泡冲下去的时候,李唐慢慢在茶台边坐直了身子。

赌头还是对他半信半疑:“幺鸡,我们也在找他。要是能找到,早找到了。”

“你们的人多,可是找不着路。我能找着路,苦于没人。”

“钱是你欠的,得你还。幺鸡是幺鸡,你是你。两码事。”

“我和他之间有事,大事。七天之内要是还找不到,我也得死。只要能见到他,他欠了我的钱,全是你的。”

赌头沉吟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小茶碗慢慢喝光:“你只要能找到脚印,人,我们去抓。”

李唐什么都没说,端起面前的小茶碗跟赌头的茶碗轻轻一碰:“干杯。”

这杯茶虽然喝得有惊无险,但下一步怎么走,李唐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

“不去。”段迎九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泡面,一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汪洋。处长办公室里没有第二个人,汪洋深知段迎九的脾气,所以也根本不生气,慢悠悠地说:“李副局长点了头,不去也得去。”

“我请病假,晚上睡不着,抑郁症,没法工作呀,不能上班。”

“大伙儿陪着你。我不介意在医院办公。”

“汪处长,你要的都是精兵强将,像我这样的女残弱病,何必呢?”

汪洋看着对面吃完泡面一抹嘴的段迎九,内心不禁暗自感慨,这就是个疯子啊,别说没有女人样了,连人样都快没了。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眼睛里熬得都是血道子。他摇摇头,话锋一转问道:“你在那赌场蹲了多久?”

“四个月零八天又十二个小时,整。”

“还是那件事?”

段迎九见缝插针又转回到自己那套词:“你看,这么个小案子,这么多年了,我还没破完。能力多差。你另请高明,放我把这个跟到底,过年我去家里给你送礼,行不行?”

可汪洋这回直接拍板了:“一百多天都泡在赌窝里,没日没夜,你要没这劲头,求着我我也不要。为了调你来,我把我爷爷存的老酒都给你们处长了。你跟的那个案子也一起过来,二合一,明天一早上班,就这样。”

“耍无赖。这和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段迎九还是不乐意。

汪洋明白,像段迎九这种人,必须用甜头引着,这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干活。他微微一笑,甩出了一点线索:“我收到了新情报,棋牌馆失踪的人,还有你跟着那件十几年前的旧案子,都和对岸有关系。你也有毛线,我也有毛线,织的都是同一件毛衣。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这嫁妆厚不厚?”

段迎九果然来了精神,立刻问道:“那三个人又回来了?”

汪洋不置可否地说:“对岸的间谍要来咱们这儿,首先得有一套完整的身份。你不是把这套东西都摸清楚了吗?”

聊到具体步骤,段迎九完全上道了:“给我搞身份证的只是个虾米,真龙还在后头。但有一样,这个群体是固定的,找着孙子,就能找到爷爷。要我来也行,给我人,大海捞针,我得有人手把十几年前给对岸间谍做假身份证的人找出来。”

汪洋心知这事成了,拍着胸脯说:“要人,给你。还要什么?”

“封闭办案,所有人不许回家,吃住都在专案组。没休假,没周末,破案期间男的不结婚,女的不怀孕,能干就干,不能干的趁早别来。还有——”

话没说完,段迎九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一看,直接塞到了汪洋手里:“家属来电话了。你跟他说,工作需要,我也不能回家了。”

******

距离喜雀棋牌馆不远的局口街,李唐开车在附近转悠了很久才选中一个合适的乘客。这是个胖女人,眉眼里都挤着刁横。这种人的钱不好挣,可跟她闹起来挣个投诉就非常简单了。

女乘客先是抱怨李唐在叫车软件上接单迟到,李唐则假装道歉,亲自下车给她打开了车门。然后趁她骂骂咧咧上车的时候,轻轻拽了拽挎包,女乘客的钱包在关车门的瞬间,掉到了地上。

很快,李唐便如愿以偿。女乘客让他把车直接开到出租车公司,她要投诉、查监控。

公司的监控室外,任凭操作员怎么好言相劝,女乘客始终在愤怒地喋喋不休:“让他查!他是司机,看瞎了眼也该他查!”

李唐没有一句怨言,他的目的就是来查监控。不过不是查刚才丢钱包那段,而是幺鸡失踪的那个夜晚。终于,在快速回退的画面中,一个戴着棒球帽、身形矮胖的身影,手里打着一把伞,从棋牌馆走了出来。虽然只是一闪,但李唐百分百确认这就是幺鸡。

随后,这个身影在监控画面中,换乘了几次交通工具,最后消失在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小胡同里。进胡同之前,幺鸡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仿佛早有防备。可这个胡同到底是哪儿呢?李唐扒着屏幕仔细寻找,忽然在胡同口旁边的一个灯箱上,看到了一行“光盘行动”的标语,落款是湖里区文明办。

李唐长出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对里面说:“幺鸡在湖里。具体在哪儿,你们自己找吧。”

从公司出来,李唐稍微松了口气。他走到自己的出租车前,刚要拉门上去,却发现,驾驶座上放着一部诺基亚旧款手机。李唐马上快步绕着车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但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看上去可疑的人。

这时,座位上的诺基亚手机竟然响了起来。李唐小跑着钻进车里,关好车门,小心地接起电话。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片刻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暂停营运的牌子支起来,往南开。不要走凤屿路,堵车。不管是谁有事找你,都不用接电话,事后就说你在处理一个难缠的女乘客,这也是事实。另外,你的车快没有油了,以后记得提前加,未雨绸缪。”

“你是谁?”李唐小声问道。

男人并没有回答李唐的问题,只说在火车站旁边的亘金旅馆等他,之后便挂断了电话。大街上人流如织,可李唐手里握着手机,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没有其他选择,他按照电话的指示来到了目的地。在亘金旅馆外面,李唐观察了一下四周,正犹豫要不要回拨,电话抢先响了。

“进旅馆。别回头,别挂电话。”

“这边停车会贴条的。”

“下车。”男人的口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因为距离火车站只有一步之遥,亘金旅馆的附近遍布着无数黑导游和旅行社。穿过一片花花绿绿的传单,李唐走进了亘金旅馆。但这里并不是终点,按照电话里的指挥,他从旅馆侧门走出,绕到背后一条小街的尽头,随后右转,再前门进后门出地穿过一家小商店,最后走进了一家名为“真情网咖”的地下网吧。

网吧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加上网管大声外放的抖音神曲,李唐有点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他把手机往耳朵上使劲贴了贴,努力听着电话里的指引:“往前走,右拐,卫生间旁边,有存包放衣服的小柜子,最上面一排,从右往左数第三个格子,绿色的小锁,拽开它——”

柜门开了,李唐看见三样东西:一个小小的u盘、一张名片和一张邮票。

李唐拿起邮票,票面上邓丽君正微笑地望着他,这让李唐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解解乡愁,不成敬意。”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忽然也缓和下来,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明天下午,到名片上的地址,把u盘送过去。”

“你到底是谁?”李唐说话的同时,对方挂断了电话。他只得把所有东西收好,扫了一眼名片,迅速记住了上面的地址——1970酒吧(厦大店),思明南路400-9号。

******

卧室的小灯下,丁美兮看着邓丽君邮票,再次发出连环夺命问:“电话里还说了什么?万一幺鸡被国安抓了,每个人都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回家里?我们的退休金呢?什么时候给?”

李唐像个成绩差的学生,答不出问题只能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不给了,还是没说?”丁老师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

李唐只能勉强应付了一句:“刚刚接上头,怎么会说钱的事情。”

“为什么不说钱?没钱你拿什么加油?警察今天给你贴了条,罚款算谁的?幺鸡和经费全丢了,谁来管过我们?”

李唐被追问得有些烦躁,咂咂嘴说:“先垫垫。新的接口人这不是来了吗,怎么会不管。”

李唐说“先垫垫”和李小满说“我不吃”效果是一样的,直接点燃了丁美兮的怒火:“这些年垫了多少次?第一回第二回我说别的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小市民,我庸俗,我柴米油盐家庭妇女?就你这么跑出租,承包费都拉不回来,我那么点工资,要不你来管这家吧?”

丁美兮已经够生气了,看见李唐把脸转到一边,就更生气。她说着话一伸手,想把李唐拉回到眼前,可这一下没控制好力度,扯到了李唐肚子上的伤口。

“哎呀!”李唐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丁美兮赶紧松手,看着李唐捂着肚子坐到了床上,她心里有些愧疚,但嘴上还是较着劲:“经费全垫上都行,我无所谓。你到哪儿找钱给你那个亲爱的小婷?”

李唐看了看丁美兮,什么都没说,低下头检查伤口。丁美兮叹了口气,拿着药箱走到床边,拨开李唐的手,小心地揭开了纱布。

“今天回不去,迟早也得回。在这里十几年,就算回了家里,连电车都不会坐了,从小吃到大的那家牛肉面也不知道搬没搬。都不像回家,像旅游。”丁美兮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喃喃自语。

“我是担心小满,转回去上学,口音都不对。融入不进去,回头连男朋友都不好找。”

丁美兮白了李唐一眼:“你怎么那么盼着她早恋?看看她那副样子,还怕她开不了这个窍?”

“谈个恋爱怕什么。”李唐对丁美兮的话不以为然,“都高中了还叫早恋吗?现在不多经历几个渣男,以后遇到,她都分辨不出来。”

“你就够渣的。”

“所以啊。就像你,遇到我这样的,都不知道躲躲。要不当初嫁个有钱的,还用费这柴米油盐的劲?”

丁美兮收拾好药箱,躺在床上叹息着说:“后悔呀,迟了。”

看着丁美兮的侧脸,李唐恍惚想起他们第一次躺在床上的情景,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姑娘在他身边慢慢熬成了满脸愁容的妇人,确实可惜了。

******

三号专案组的大办公室里,墙上的电视二十四小时播放着实时新闻。“受台风影响,厦州高崎国际机场取消了部分高崎飞往桃园的航班,包括华信航空ae992……”

大桌的旁边坐满了等着开会的干警,人群里大峰生无可恋地对老魏说:“专门从三处调过来,主持工作,还副组长。合着我加入专案组执行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拿着铐子去抓自己的上级。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魏一脸无辜地回答道:“汪洋不让说呀。任何命令都要执行,是不是。”

大峰竖起大拇指点点头:“好样的。你们谁的鞋小,脱,我趁早自己换上吧。”

此时,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不一会儿楼道里由远及近,传来了段迎九的声音:“活该。钱当然不该赔,你们都是傻子,为什么要赔?我告诉过她多少遍,年利超过十就要洗洗眼睛看好。妈妈脑子笨,她不听,你是她儿子你也不听?我要是骗子也找你们。人都跑了,报警有用吗?现在才和我说?阿宝的生日也躲着不去,怕什么?找我有用吗?你再嚷嚷一句,我就挂电话——”

还没见面,众人已经领教了段迎九的气势,办公室里越发安静了。段迎九毫不在意这些,她走进办公室挂断电话,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见众人都看着她,不解地说:“你们都站着干什么?等着开会讲话,自我介绍吗?以前都没进过专案组?”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段迎九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抬头对老魏说:“愣着干什么?说案子,干活呀——老魏你头发都快白了,也没教教这些年轻人?”

大峰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老魏,心中暗想,在这个组长手底下,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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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酒吧鲜有客人,李唐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见李唐进来,他赶忙客气地说:“不好意思,马上就好。”

这种人少的环境让李唐格外警惕,他压低了帽檐,边走边说:“忙你的——昨天喝得太多,钥匙落厕所了。”

逐一推开各个隔间的门,确认里面全都没人之后,李唐走进最里面的隔间,迅速关门上锁。然后他轻轻地关上马桶盖,掀开了坐便器的水箱,用一块双面胶把昨天拿到的u盘粘在了水箱盖的内侧。

这点任务对李唐来说是小菜一碟,但他万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取走这个u盘的人竟然躺在了厦州大学医院的太平间里。

******

段迎九捏着鼻子,和一个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对视了一会儿后,重新给他盖上了白布。

“怎么就你们俩人?”她向身旁的老魏和大峰问道。

“都在外头看着媒体。咱们没出这个门之前,不让记者离开。你说的。”老魏回答道。

段迎九“哦”了一声,示意他们说说案子的具体情况。

老魏接着说道:“在照强鸭肉海鲜大排档吃饭,和人打起来了,突发呼吸困难倒地,送到最近的厦大医院,没救过来。颅脑ct扫描证实是脑干出血。这个人本身就有高血压动脉粥样硬化,病因也吻合,猝死是真的。但身份是假的。死者的身份证不是他的,上面的人三年前就从潮州离家出走了,到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没人知道。我给户籍上的派出所打了电话,刚刚确认过。”

段迎九从老魏手里接过死者的假身份证,看着上面的照片说道:“冒名顶替不难,能找着长得这么像的人,真不容易,之前给我找的也太糊弄事了。”段迎九说着抬起头,看出大峰似乎有话要说,便冲他点点头。

好不容易抓住发言的机会,大峰赶紧说道:“很多地方都有买卖身份证的黑市。不少流浪少年的身份证都被他们自己主动卖掉,一个三百,转手上千,有人专门赚差价。还有的人死了,没人报案,找不到家属,身份证依然有效。有人会给他用身份证申请银行卡,转账,证明这个人还活着。主要用以做假身份——”

“停!”段迎九打断了大峰的话,她没耐心听新手背书,“说说尸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的手指白皙,指甲齐整,皮肤和头发都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可他的公开身份是整日出海的鱼贩子,这肯定对不上。”

“那个u盘在哪儿发现的?”

“在他脖子上挂着,伪装成项链吊坠。”

段迎九回想着公安局张队长在电话里说的话:u盘里存了几百张照片,全部是核电站的内部保密细节,拍摄角度都是偷窥式的。

“要不是航线上有台风,这个人就带着核电站的内部照片回对岸了。”段迎九凝神问道,“你要是这个倒霉蛋的朋友,现在在干什么?”

“找他。”大峰抢着回答。

“怎么找?”

“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那就比比谁找得快吧——”段迎九抬头指示大峰,“你去外面,给媒体的人做工作,删除所有的稿子,一条新闻也不许发。尤其是那些自媒体,多留个心眼,要亲眼看着他们把手机里的照片删掉。每个人都要洗脑,就当今天失忆了,没见过这件事情。”

“他们会同意吗?”大峰没什么把握。

段迎九嘿嘿一笑:“不同意你就请他们吃饭。你这么帅,女记者不会拒绝的。”说话间,大峰便被她推了出去。段迎九又转头对老魏说:“给组里打电话,所有人通宵加班,排查视频,看看这个人一周内去过哪里,吃喝拉撒的细节,我都要。咱们看看他找过谁,谁找过他。”

******

被新竹用老虎钳子拔掉了两颗门牙后,角川回答了桃园所有的问题。都是无关紧要的信息,这个级别的间谍,知道的很有限。同理,桃园能问的问题也不多。

三个人轮流看管角川,但心情都有些慌张。

花莲非常担心回不去家里了,但其实她是福泉人,十几岁才和姑姑一起过海去了对岸。回去回去,对她来说,回到哪儿去似乎都不是家。

新竹拿着一个旧手机到处找信号,那是他们接收指令的唯一通道。至于花莲担心的那些问题,新竹心里清楚,他们三人不过是长官手里的棋子,能不能回去由不得自己。他还断定日本已经因为角川的失踪,知道自己做任务撞了车,也许两边已经坐在谈判桌上了。不过按照国际惯例换人,日本那边是一个人,而他们这边是三个人。能不能都换回去,谁也不知道。不过,见花莲那么紧张,他还是安慰着说:“只要公安没推门进来,咱们就还有机会。临来之前,我烧了香。你记住,万一只能换一个,那你就走。回去想办法往上爬,不再做棋子,做拿棋子的手。”

桃园和角川待在卧室里,现在轮到他看守。角川看上去有些虚弱,嘴角和衣服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但他仿佛比桃园轻松,听到收音机里邓丽君的歌,还主动聊起艺术的话题。甚至还逗趣说,像桃园这样热爱艺术的人,女孩子肯定感兴趣。“你和拿钳子的,都喜欢那个女的,可那个女的只喜欢你,对吗?”桃园烦躁地让角川闭嘴,他不愿想这些事,更不想看见角川门牙处的窟窿。黑乎乎的深不见底,好像他们几个人现在的处境。

夜色深沉,桃园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开始坐着打盹。但角川却很清醒,他甚至还记着换班的时间,让桃园再坚持一下,十分钟后就可以休息了。如果是有经验的间谍,应该能看出角川这么精神是为了时刻准备逃跑。但桃园太疲惫了,也太惊慌了,所以当角川提出要去厕所大便的时候,他虽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卫生间的门留着一道宽缝,角川毫无顾忌地在桃园面前排泄。桃园听着屎尿屁的声音,递过去几张报纸,便把目光投向了别处。角川把报纸揉成团又展开,希图能让它柔软一点,之后慢吞吞地擦了半天。待他起身提好裤子,桃园还侧身让了一下,让角川走到前面去。他根本没想到,就在刚刚,角川在报纸的掩护下,偷偷取出了藏在内裤里的小刀片。走过他身旁的时候,角川猛一抬手,刀片立时朝桃园的颈动脉划去。

尽管桃园反应敏捷,但刀子还是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顾不上鲜血直流的伤口,闷声和角川扭在一起搏命。然而很快,身材健壮的角川就占了上风。他骑在桃园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桃园脸色渐渐由红变紫。就在他行将失去意识的瞬间,角川忽然手一松,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在另一间屋子情难自禁的新竹和花莲终于听到了动静,用一个沉重的台灯砸晕了角川。

角川被重新五花大绑起来,新竹找了条毛巾蒙住了他的眼睛,嘴巴也再次堵住了。花莲给桃园包扎伤口,鲜血浸透了衣服,花莲心疼不已。她看了看桃园,却见桃园看着她的脖子,之后便把脸转向了别处。花莲意识到桃园已经看出了端倪。她拢了拢衣领,盖住了新竹留在脖子上的吻痕,继续包扎。刚刚和新竹拥吻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能说这样的处境下想不迷乱,真的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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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到了深夜,可一听到监控排查那边有了消息,段迎九马上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思明南路的1970酒吧,猝死的中年男人一个人走了进去。

老魏在一旁解说道:“揪着死者的线索,从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一直往前找,同时排查以往的视频记录,我们发现这个人只要来厦州,每次都去这家酒吧。最近这次,他喝了一杯啤酒就走了,没发现谁和他接过头。”

段迎九想了想,指挥电脑旁的大峰说:“往回倒。别看他,看他进来之前的人。”

监控画面一帧一帧地回退,突然段迎九喊了一声:“停!”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他推门进来,和服务员说了句话,然后直接进了卫生间。时间不长,他便走了出来,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这个人是谁?”段迎九脱口问道。旁边的干警马上调开了酒吧门口街道的监控画面,说道:“外面有辆旅行团的大巴停在门口,挡了不少视线。当时很多人从车上下来,这个戴帽子的混了进去,再往后就看不见了。”

段迎九又把酒吧里的画面往后看。只见酒吧里人渐渐增多,不久西装男从外面走进来,先在吧台前面打开一罐啤酒,喝了几口,坐了坐,然后起身也进了卫生间。而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再没有回到吧台,直接出门走了。

“戴帽子的。”段迎九说着,让大峰把画面再次转回,定格在戴帽子男人进酒吧的时刻,“进进出出始终看不见他的脸,这个人有反跟踪意识。他去过的卫生间,就是两个人间接接头的地方。盯住这个酒吧,一定还会有人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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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山大排档只做五六种食物,但这里价格便宜,通宵营业,所以几乎成了夜班出租司机的大食堂。李唐和往常一样,跑了几单活,来这里要了一碗沙茶面。吃完面条,他叼着牙签刚上车,后座上就挤上来一个胖子。

刚才吃面的时候,李唐就看见了胖子的背影。他是生脸,况且这么胖,很难不被人注意。胖子在后座上招呼开车,李唐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老板去哪儿?”

胖子系上安全带说:“找个桑拿洗浴,好点的。”

李唐什么也没说,打着车子开了出去。夜晚的演武大桥景色甚佳,这是世界上离海平面最近的一座跨海大桥。胖子望着大桥西侧的郑成功塑像说:“听说因为这尊像,厦州再也没遭过台风。多大的风浪,到这儿都要拐个弯,是不是?”

“郑爷爷是神仙。这边认,对岸也认,哪有不信鬼神不信命的。”李唐笑笑回答。

“你信吗?”

“我来厦州十几年了,最烈的台风也就是倒几棵树,你说信不信?”

胖子歪嘴一笑,摸出一包烟问道:“车里能抽烟吗?”

李唐没说话,直接把车窗户摁了下去。胖子点了两根烟,刚要递给李唐一支,就听见他说:“不抽了,戒啦。”

“怕得肺癌啊?”

“要孩子。老婆天天唠叨,敢不戒吗?烦死你。”

“要孩子好,热闹。几个啦?”

“一个。你呢?”

“还和以前一样。你不知道吗?”

李唐往后视镜里看了看:“你可跟以前不一样了,林彧。这么些年不见你,连个消息都没有,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你在电话里多说了两句,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怎么胖成这样?”

“所以才抽烟,要不更胖了。”林彧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说,“邮票是我自己送你的,喜欢吗?”

李唐会心一笑,果然还是老朋友了解自己。而更令他高兴的是,林彧已经接替幺鸡,成为四处二组新组长。李唐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从“浅深”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噌地一下坐直了。

林彧在旁边呵呵一笑:“我本来觉得自己不行。没办法,如今不比以前,没人可用,只能把我这样的赶上架了。”

“好事呀这是,你谦虚什么。找不到幺鸡,我就怕来个不明事理的新上级。你是内行,脚底下踩过泥的人,才知道路怎么走——”李唐高兴地拍拍林彧的肩膀,“那经费呢?能不能涨一涨?”

林彧没搭话,满头大汗地从水里出来,坐在池边上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泡一会儿心脏就不舒服,桑拿也不敢多蒸,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废了。”

看着林彧宽厚的脊背,李唐也有些感慨:“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十八年,就像是昨天一样,那时候我还能做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坐下来的时候得把肚子放到腿上,洗澡的时候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高血压高血脂,我连个贼都追不上,咱俩换一换,那个小钟就把我捅死了。”

“为了找幺鸡,我把时间全搭进去了。牙也少了一颗,医保还不给报销。”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小满那天生的。就叫小满。”

“找个机会,我请你们一家吃个饭。这么些年,辛苦你们了。”

“分内事。应该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闲话,李唐总往经费的事上说,林彧的口气却越来越像打官腔。可经费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再怎么回忆当年情,眼下的事儿也得解决。终于林彧还是开口了:“经费出了些问题。新的钱需要流程和时间,暂时还没下来。之前的都让幺鸡带走了。”

“带走了是什么意思?”听到这个词,李唐隐隐有些不安。

“他没死。我们在厦州有一笔钱,是现金。昨天被人取走了。除了幺鸡,不会是别人。不排除,他要叛逃。”在李唐震惊的注视下,林彧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说,“这个人会是一颗定时炸弹,找不着他,所有人都得死。找到他,要么带回家里,要么,就让他睡着吧。”

说完话,林彧从池子里爬了出去,走向了搓澡区。李唐在后面叫了他一声,指了指浴池边:“你的烟。”

“开工干活,身体第一,戒了吧。”说完,林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叛逃,睡着……李唐把身子沉进水里,望着天花板镜子里的自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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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管角川的人轮到了花莲。受伤的角川看起来更加虚弱了,花莲怕他坚持不住,拿下堵在他嘴上的布,给他灌了点水。角川贪婪地仰头喝着,完后又问道:“有吃的吗?”

“没有。”花莲冷冷地回答。这不完全是谎话。因为担心被捕,新竹嘱咐她不要出门,熬到现在,所剩的食物也不过是几片干硬的白面包。

角川的眼睛上还蒙着毛巾,他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我听见他们在收拾隔壁的屋子,卫生间的马桶也修好了。我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厨房里,一直没人给你们打电话,换了谁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是个累赘,他们要杀了我,在卫生间里放干净血,再把尸体藏到卧室里。对吗?”

花莲什么也没说,但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这正是他们的计划。

“能不能帮我把眼睛上的布拿下去,我想再看看。我家里还有妈妈,还有个孩子。”角川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花莲皱了皱眉,她坚持不住,走过去摘掉了角川眼睛上的毛巾。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花莲说完转身走出厨房。角川眨了几下眼睛,眼睛蒙得太久,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依然很快找到了燃气管道的阀门,就横在离他不远的墙角处。置之死地而后生,角川感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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