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彧租住在一栋老房子里。卧室里有一把转椅,他戴着耳机坐在上面窃听,两条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膝盖都包着,上面还敷着冰袋。上次在大街上演了一出生死时速以后,他半条命差点没了。不是被汽车撞没的,而是被自己生生跑没的。哪怕再少跑二十米,他恐怕都难以逃脱被活捉的命运。看来拜神还是有用的。
好在窃听的工作不用东奔西跑,他天生好耳力,这点事情不在话下。“无人机防御技术开发、auds系统、干扰技术、探测预警技术、无人机检测系统、监测频率范围、集群智能蜂群化”,他在本子上详细记录着刘晓华的每一句技术分析。应该过不了多久,资料就可以提交了。
忽然,耳机里传来了一句让林彧倍感紧张的话。他马上把耳机摘下来,把监听系统的音量调高了一倍。刘晓华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听上去像是在打电话:“让技术部派个人过来。我这儿有个小东西,不知道谁放的,你让他们来看看。我怎么觉得像是窃听器啊。”
一些刺刺啦啦的信号障碍声音之后,又是刘晓华在说话:“你刚说怎么拆?太麻烦,不管了,我先把它揪了——”
吱的一声刺耳的尖叫,窃听信号中断了。林彧顾不上双腿肿胀酸痛,呼的一下站了起来。
接到林彧的电话时,李唐刚从邮政储蓄营业厅出来。他急慌慌地跑向出租车,手里不停地拨打着刘晓华的电话,但拨了几次都被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子旁边,车窗上明晃晃地贴着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李唐已经很少发脾气了,但今天忍不住朝车门踹了一脚。刘晓华性情古怪,如果他报警,那么他和丁美兮的暴露,都是分分钟的事儿。到底要怎么才能震慑住他呢?得想办法让他想起那天晚上被锯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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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华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地转了几圈,刚刚拆下来的窃听器安静地躺在他的桌子上。他重新走过去,打量着这个小东西,最终下定决心拨打了110。
时间不长,一辆警车开到了正信科技公司的大门外。保安上前询问了两句,迅速打开了电动大门。
大楼里的两部电梯都在上行,一部从一楼出发,一部从地下停车场出发。负一层的电梯先到了六楼,一个穿着工作马甲的闪送员搬着一个纸盒子走到了刘晓华办公室的门前。
刘晓华听到敲门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跑到门口猛地一拉开门,八个大字映入眼帘——“全城闪送,生猛海鲜”。
“刘晓华吗?”
“是啊。”刘晓华有点蒙。
闪送员没时间多说,他直接把纸盒子递到刘晓华手里,拿起手机拍照签收。然后边走边说:“麻烦给个好评,谢谢啊。”
刘晓华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盒子,想了想,把盒子放到桌上,慢慢打开。盒子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有一条鱼。不同于一般的宰杀,这条鱼的眼睛、鱼鳞、内脏都没有清除,只是从中间被生生锯开了。切面犬牙交错,内脏和血水黏糊糊地流了出来。
刘晓华只觉得头皮一阵痛麻,锯条的尖厉的摩擦声又在耳边响起。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赶紧把盒子盖上了盖。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刘晓华被吓了一大跳,转身看时,见两个警察已经走了进来。
“是刘晓华吗?”
“是我是我。”
“你说有人在监听你?”
刘晓华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颤抖。另一位女警察见他如此紧张,态度温和地安慰道:“别怕,说吧。”
刘晓华慢慢摊开手心:“对不起,弄错了。不是窃听器,是这个——”原来他手里攥的是一个烟雾报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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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州五通码头的三期候船楼外,金世达戴着墨镜,背着背包,走到一台自助取票机跟前。他拿出一张身份证,放到信息验证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验证成功”四个字,下面则显示出他的新名字:刘俊呈。
金世达收好船票和身份证,怡然自得地朝自助检票通道的方向走去。检票进站后,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广播里正在催促还未检票进站的旅客:“各位旅客,船班开航前三十分钟停止办理行李托运手续;船班开航前二十分钟停止办理旅客登船手续……”金世达看了看时间,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本白先勇的《青春念想》翻看起来。
及至准备登船之际,旅客们已经开始起身排队。金世达背好包,走到队伍的最后面,随着人群慢慢往前挪着。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本书是不是你的?”
金世达随着那人的手指一看,绿色封面的《青春念想》被遗留在了之前的座椅上。他不认识这个提醒他的小伙子,但还是笑笑回答说:“不要了,谢谢你。”
但提醒他的大峰已经近距离确认了他的身份。一问一答之后,站在金世达前面的一个小伙子突然转过身来,从身后一把扑倒了他。没等金世达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和双脚已经被铐住了。老魏从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问道:“金先生,今天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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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鲜有人至的陡峭海岸边,林彧约了李唐来钓鱼。能坚持爬上来,林彧都有点佩服自己了。费劲巴拉地布置好钓竿,林彧揉着自己的膝盖,感叹道:“小时候我看见我爸,大腹便便,肚子鼓得像个怀孕的女人。想打我都追不上,到后来连我妈他都打不动了,高血压高血糖,走两步就喘,夜里咳得躺都躺不下。我在想,都这个样子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所以谁也不厉害,遗传最厉害。再讨厌他,我也得一步步看着自己变成他的样子。到了他这个岁数,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死,这是老天爷让你活着,多好。四十不惑呀李唐,都是命。”
李唐没那么高的兴致,冷冷地接了一句:“你是说你,还是幺鸡?”
“有区别吗?咱们每个人走到今天这步,不都是自己的命数吗?”
“小柳呢?她的命呢?”
“认识了幺鸡,就是她的命。钱和感情都是饵,她最早要是不咬钩,能有今天吗?”林彧停了一下,他望着李唐接着说,“别觉得我心狠。我不那么做,你和我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吗?对簿公堂,坐在共产党审讯室的大灯底下,你揭发我,我揭发你,你觉得哪个更舒服?”
李唐依旧觉得不爽:“自己人干自己人,这就舒服吗?这里的人讲究积子孙德,这会遭报应的。”
林彧被反复的质问搞得有些烦躁:“陈秘书自杀了,金世达也被抓了,你像个娘儿们一样反反复复问我,你和丁美兮会不会暴露。你也怕被他给咬出来啊,你不是菩萨吗?你怎么也有怕的?你怕什么?是不是怕李小满看见你们俩被国安的人像死鱼一样摁在码头的船上,嗯?”
鱼漂一沉,李唐的竿上有鱼上钩了,但他坐在岸边无动于衷。林彧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我们的退休金呢?什么时候给?”
“你问的,还是你太太问的?”
“怎么说?”
“要是她问,你就告诉她快了。”
李唐太明白这种空头支票的意思了,他冷笑一声,嘲笑自己说:“钱也见不着,人也见不着,我要是她,也会觉得嫁了个没用的丈夫。”
林彧沉默了片刻,耐下心来对李唐说:“咱们三个都在船上,现在有台风,下不去。但也用不了多久,我跟你说句不该告诉你的话,最多一年,等信儿吧。”
“我们快回去了?”李唐问道。
林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嘱咐他说:“刘晓华那边暂时别去碰。最近不太平,这两天我去庙里拜妈祖,也会替你们拜拜。钱的事情我会再催,会有消息的。”
李唐还是不太相信:“你们怎么会管前边的事情?要不是你还在这儿,我都不知道家里还要不要我们了。”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上面有一只手,捏着你,捏着我,我们就是棋子。”
“所以呢?”
“所以要干一把,往上爬,不当棋子,当那只手。等咱们回去那天,什么都会有的。”
李唐没再说什么,转而望向海面上的鱼漂。林彧见他穿上了外套,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月光下,李唐的脸色格外苍白。
回到家里,丁晓禾起身迎了出来:“姐夫,你先洗手,我去盛饭。”
李唐看着餐桌旁的三个人,轻轻说了一句:“不用等我,你们先吃。”戴着耳机的李小满立刻拿起筷子,不管不顾地往自己碗里夹鱼块。丁美兮注意到了李唐的脸色,她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有点累。”李唐有气无力地回答。
丁美兮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惊叫道:“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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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金世达被铐在一把椅子上,头发耷拉在额前,之前的风流神采荡然无存。审讯的过程还算顺利,问得差不多了,段迎九把大峰换进去,自己去向汪洋汇报。
“从对岸直接过来的,除了接近陈秘书本身,别的都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偷那份高净值的客户资料。”
“这么说是个小角色?”汪洋问道。
段迎九点点头:“在厦州的接头人很狡猾,他们见过几次,始终没看见过对方的脸,说是感冒戴着口罩,说话的时候还老咳嗽,声音辨别率也不高。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线索。”
“会是鲇鱼吗?”汪洋又问。
“我觉得是。”
“理由?”
“直觉,女人都有直觉。”
这个理由很难完全说服汪洋,他想了想又追问道:“还有别的情况吗?”
段迎九回答说:“他挨过一次女人的打,不知道是谁。坐过一次出租车,查过了,车牌子是假的,开车的司机很谨慎,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今天坐船的假身份证是提前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也没见过人。我仔细观察过,他没有撒谎。”
汪洋想了想说:“只要找到鲇鱼,这一串的鱼就都找到了。”
“只要渔网不破,上钩都是迟早的事。”段迎九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觉得汪洋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便改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汪洋顿了顿说:“陈华给法院递了离婚起诉书。怎么个情况?”
“是吗?具体的,等我见着他了好好问问。”段迎九送上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汪洋太了解段迎九的性子,虽然知道她大概率是不听,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家属提离婚,我作为你的上级,了解情况,做思想工作,这是必需程序。找时间去和陈大夫谈一次,给你们双方一个缓冲,一切事情都等缓冲之后再说,嗯?”
段迎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你说,鲇鱼近期内还会犯事吗?他会不会给自己和咱们一个缓冲?”
汪洋转头离开,给这样的下属当领导,他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需要缓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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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躺在床上,脑门上贴着一个失效的退热贴。丁美兮焦躁不已,一边给李唐额头上换洗凉毛巾,一边抱怨丁晓禾买药速度太慢。李唐知道,这些抱怨不只是因为他发烧,便强打精神规劝道:“感冒发烧是好事。排毒养颜,还能给免疫系统练练兵。要不心里老有事,长个肿瘤怎么办?”
这话更给丁美兮添堵了,她瞪了李唐一眼,没好气地说:“长吧,反正医保都给报,长了就割,怕什么?”
李唐没力气再说话了,他自己接过凉毛巾往额头上捂。丁美兮一把抢过来,在他脖子总动脉的位置擦了起来,以达到降温的效果。“我和你活得还不如这儿的两个普通老百姓。真得了绝症要死了,家里都不会管我们,你信不信?”
丁美兮的老一套又开始了,李唐知道现在说多错多,便一言不发地看着丁美兮。可丁美兮今天自己先泄了气,她细心地擦着李唐的脖子,有点哀怨地问道:“摊上我这么个庸俗不堪的女人,后悔了吧?”
“要能退货早退了。结个婚比股市还惨,肉都割不掉,套牢了。”李唐开玩笑地说。
但丁美兮不觉得这是玩笑:“我知道你嫌我俗。不俗怎么办?一家人要吃饭,周末了还想吃点好的,要交水电煤气,要垫车的份子钱,你要安烤瓷牙,李小满过生日非要卡西欧的手表,我还得给你的小婷准备……”
小婷的话题是两人不轻易触碰的禁区,丁美兮刚起了个头,眼看李唐要说话,赶紧岔开话题:“我都两个月没做过美甲了。教研组那些小姑娘一到周末就花枝招展,就我和黄老师两个黄脸婆,我们连化妆品都只敢用拼音包装的,我们图什么?”
“小老百姓过日子,不就图个乐吗?”李唐答道,这其实是他的真实理想,只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有点难以实现。
但丁美兮又掀起了新一拨的抱怨:“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说了,这个家你来管吧。每个月就挣这么点工资,要不是有岁数限制,我都想去考公务员了。你说,那些待在家里的大人物,他们每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一年到头,会想起我们哪怕一天吗?”
丁美兮越说越激动,李唐连忙提醒她小点声音,别让李小满听见。还说女儿最近有心事,总失眠。
丁美兮不屑地说:“你情我爱,早恋初恋,她那些心事能有点什么出息?要不是生了她,我至于天天这么拼命挣钱吗?”
李唐拗不过她的想法,再次转换话题说:“听说黄金还要往上涨,要不你取点钱出来,抄个半路的底吧。”
丁美兮犹豫了一下,对李唐说:“有个事我没跟你说。我买了个保本理财,利息挺高的,就两个月。”
李唐头昏脑涨地没听进去,拿下额头上的毛巾递给了丁美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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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完金世达,重案组全员放了一天假。汪洋和老魏抓紧时间在家陪老婆孩子。大峰的母亲有糖尿病,之前一直没时间系统检查,趁着假期,他带着父母去了趟医院。哪吒的女朋友纳兰和他一样,也是娃娃脸,俩人凑到一块儿喝奶茶,看着就像大学生情侣。
丁晓禾没这么轻松,李唐的车坏在了路上,他被拉壮丁前去帮忙修车。大太阳下面,两人全都满手油污,汗流浃背。朱慧独自一人去看了一场爱情电影,演到男女主人公分手的那一幕时,泪水从3d眼镜后面不住地流淌下来。黄海去酒吧看球,喝了点酒,他敢一个人单挑对家一群球迷。
段迎九把陈华约到了小眼镜大排档。陈华的情绪比之前平和了许多,更难得的是,段迎九不再跟他顶牛了,整晚她只管吃饭,对陈华的话都是边听边笑,还破天荒地给陈华夹菜。分别之际,陈华想主动和段迎九握握手,但被段迎九摆摆手拒绝了。陈华没再坚持,道了个别,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段迎九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可转身走了没两步,她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原来大排档展示在路边的大鱼缸里,一条鲇鱼正在吐着浑浊的泡泡。隔着脏兮兮的玻璃,它和段迎九对视着。段迎九用手指敲了敲它嘴巴的位置,心想:就你了。然后她大声招呼道:“老板,这鱼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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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大鲇鱼的家搬到了专案组办公室。硕大的鱼缸摆在会议桌的正中间,干警们面面相觑,摸不清组长的路子。
段迎九看着在水里甩胡须的鲇鱼,说道:“筷子掉了,打手。盛了饭敢剩下,打嘴。要是作业没写完,等学校叫家长,逮着哪打哪。小时候我爸就这么管我,现在学校里的老师都了。你们信不信,教孩子,还是这样有效果。所以,抓不着鲇鱼,我就把它买回来,放在这儿。一天逮不到人,羞臊咱们一天。一个月逮不着,羞臊一个月。压力就是动力,什么时候抓着他了,什么时候吃鱼。老魏年轻时候在昆明当过兵,他做的酸汤鱼,一绝。事情就这么多,早干完早过年。各忙各的去吧,散了。”
众人刚准备要走,突然听见朱慧叫了一声:“等等。”只见她鹤立鸡群地站在中间,开始挨个说起每个人的性格脾气、前尘往事,说到谁就看着谁。首当其冲就是段迎九:“你什么都好,除了性格脾气。现在其实好多了,以前更糟。急了就骂人,不分场合,劈头盖脸。背后偏偏护犊子,十几年前好好的副处级,就为了袒护下属,连带着受处分,你说你傻不傻?”
后面是老魏:“别看现在叫老魏,年轻的时候百米全局第一,体力比大峰还好。有耐力,可以连续开二十七个小时的车不睡觉,福泉要是变成沙漠,你就是最后一匹跟踪的骆驼。”
然后是黄海:“第一次见黄海,打死也没想到他会是高考状元,脑子好,记性更好,不管是考题还是人,只要见过一面他就都能认出来,老天爷赏饭吃,现在我挺服你的。”
再之后是大峰:“大峰不用多说了,工作狂能拼命,见了案子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我要是这个专案组的组长,也得把你调过来。”
最后是哪吒:“哪吒长得最显小,可心理年龄最成熟,懂黑客技术,会说四门外语,性格内向也坐得住。”
除了丁晓禾,朱慧把每个人挨个说了一遍。然后她再次转向段迎九:“上次我不该擅自换人,跟着你和哪吒去追鲇鱼,我的错我道歉。可是如果再来一回,我建议你把大峰和黄海放在一起,从你让我调查身边熟人的秉性特点来看,最适合哪吒的是埋伏盯梢,不是追击抓人。”
段迎九点点头,问道:“丁晓禾呢?怎么没说?”
丁晓禾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反倒是朱慧大大方方地看过来说道:“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前男友。大二学校组织郊游,我从山上摔下来,全校只有他的血型和我一样,rh阴性。我本来就喜欢他,又输了他的血,从医院一出来就表白了。硕博连读,一起考国安的公务员,我都是因为他。这么多八卦,够听了吗?”没人敢接这个茬儿,朱慧见没人吭声,接着说道:“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记住我俩都是熊猫血,可以互相救。别的要是没事,那就这样。还有,从今天起,我不管打水了。”
说完了话,她第一个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在食堂排队买饭,丁晓禾走到朱慧身边,低声地道歉:“那天我有点着急,说话太重了,对不起。”
朱慧头也没回地说:“用不着道歉。我没生气。”
丁晓禾把路过窗口里的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捡到自己盘子里,对朱慧讨好地说:“就一盘了,你不是每天都吃吗,我替你拿着。”
朱慧猛然回头,看看西红柿炒蛋,又看看丁晓禾,问道:“你什么意思?”
丁晓禾一时被问得没了头绪,慌慌地回答道:“你要是不想吃,我自己留着。”
朱慧突然质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那你现在又端菜又道歉的是什么意思?问你嫌我哪儿不好,你又不说,天天让我猜你的心思,有意思吗?我宁可你当面告诉我,去什么假同志吧,装什么男同志,你骗得了我吗?你不喜欢我哪儿,我改呀,你一提分手我就喝安眠药那不是以前小时候吗?我现在还这样吗?你别骗我行不行?”
丁晓禾像个受审的犯人,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怕你受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受不了?”
看着朱慧执着的眼神,丁晓禾也诚恳地说道:“我知道你吃米饭喜欢就炒蛋,是因为我了解你,不是喜欢你。我从来没骗过你,是你在骗自己。我希望咱们是同事,只是同事。我说完了。”随后,他把那盘西红柿炒鸡蛋放到朱慧的盘子里,自己转身走远了。
正当朱慧手足无措之时,黄海从后面上前一步。他一边看着窗口里的菜,一边小声说:“我没故意偷听啊,我什么都没听见。”
朱慧没好气地端了碗米饭,瞪着眼睛对黄海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姐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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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临街的公司大门被警察贴上了两道封条,面对蜂拥而至的受骗群众,警察拿着小型扩音器,向大家通报情况:“听我说,分局接到群众报案,这家公司相关人员涉嫌金融违法犯罪,警方已经依法立案侦查,并且已经对失踪的法人进行通缉,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所以大家先回去,你们的电话不是都登记过了吗,回去等消息,在这儿围着也没有用……”
李唐从街对面的小饭馆走出来,上车准备继续拉活儿。近些年,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很多次。只是他没注意到,在围堵公司的受害人群里,还有丁美兮的同事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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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黄老师的电话,丁美兮瞬间有些慌乱。但她毕竟接受过特殊训练,很快稳住了情绪,约上黄老师,在“宝钱网”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饭店碰头,商量对策。
油腻腻的餐桌上,丁美兮把点的菜扒拉到一边,拿着纸和笔,一边问一边记:“你第一次见那个负责人是什么时候?越具体越好,几月几日,在哪儿?其他人呢?比如他们的大老板,有没有见过?”
黄老师好一阵冥思苦想,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好像是不是在公司……”
“具体经办人,他住哪儿知不知道?”
丁美兮的问题让黄老师的脑袋更加乱套,她想起之前警察的话,连忙对丁美兮说:“我觉得现在找他们没用,咱们得找法人。”
丁美兮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你别管法人,法人都是傀儡,假的。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全部身家加起来还不如咱俩,老板给挖了坑,她肯定得跑。找着也没用。别人呢?”
“问这些边边角角的有用吗?”黄老师对丁美兮这种剑走偏锋的思路还是有点怀疑。
“也许没用,万一有用呢?这事就像拆毛衣,万一揪着一根线头,全都有了。”
可黄老师没什么信心:“你又不是警察,警察都管不了。”
丁美兮放下纸笔,冷静而严肃地对黄老师说:“我听了你的话,把钱全押进去了,里面有李小满以后出国留学的学费,咱们必须把它找回来。你到公司跑得多,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他们的老板?不是法人,就是那种看着貌不惊人,看着根本就不像老板,但其实他就是老板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老师皱着眉头,苦苦地回忆。忽然,一个画面在她脑子里闪现——那是个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电话的人:“不行,现在走不开。我在公司。金融公司呗,周转点钱。搞游戏可不就是烧钱,烧得差不多了再卖,收购,套现啊。现在的小孩都不出去打架了,都在家里玩游戏。对呀对呀,鸭蛋的利润养鹅蛋,都是自己的窝嘛。”黄老师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跟在他身后出了电梯,宝钱网的人走出来,见到这人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毋总。”
“wu总?”黄老师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一个不是很确定的名号。
丁美兮来到一家破旧的网吧,根据黄老师提供的发音,变换各种组合搜索游戏相关的官司。忽然,一个字跳进她的视线:毋。她马上把搜索关键词改成了“游戏公司,创始人,毋”,回车键敲下去,屏幕上弹出一篇来自新星科技的新闻,标题叫《新星创业路演:游戏公司“酷游科技”》。
点开网页,文章中详细介绍了这家公司的概况和融资情况,还有关于创始团队的介绍,而创始人兼ceo名叫毋旭明。网页上还配着一张公司路演的照片,照片上毋旭明似乎正在向丁美兮微笑。
丁美兮将这篇新闻拉到最下面,看到了毋旭明篇幅不长的介绍中,有一行小字:“有投资金融产品公司、研发型手游创业公司等创业经历。”丁美兮想了想,拨通了网页下方的一个座机联系电话:“你好,我是新星网福泉站科技频道的记者,想约毋总做一期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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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人要给他做专访,毋旭明正跟厦州演艺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在逛街。但他显然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直接在电话里拒绝了秘书。女学生正在试衣间里换衣服,毋旭明的电话又响了。这次对面的人不再称他为毋总,而是叫他另一个更为熟悉的名号:老怼。
电话的内容还是一如往常,任务难做,需要加钱。老怼听了一会儿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说:“你们要动脑筋。别老是提钱,很多事情和钱关系都不大。美国的移民官哪有那么多精力辨真假,不行就政治庇护,就说我受迫害,禁止生第三胎也行,没结婚就假结婚,这还用我教吗,再不行我就换律师了。钱好说,啊,就这样。”
挂了电话,女学生刚好换装完毕。老怼看了看价签,对售货员说:“两件八折,买一百返二十,你们就该二合一,一起算账,没什么不可能,这些把戏我清楚得很。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了。”
之后,他买了张团购券,带女学生吃了顿火锅。结束时,掏出几张钞票说:“今天不能陪你看电影了,公司有点事情,得回去一趟。那些打工的都一样,一不看着,他们就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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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游科技”的门口,丁美兮文文静静地坐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一个头发稀少五十来岁的男人拎着包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到她就问:“你谁?”
丁美兮站起来,还没开口,前台就抢着说:“她说她是记者。”
老怼有些不太高兴,说了一句“没空”就要往里走。丁美兮突然抢了一步,拦在他的面前,把一个摁开的录音笔伸过去,问道:“宝钱网也是你的公司,对不对?”话音刚落,黄老师带着四个女受害者从外面跑进来,把老怼围了个严实。
丁美兮的录音笔几乎要戳到老怼的鼻子上了:“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找了个替罪羊当法人,钱全在你这儿,全进了这家游戏公司。”
除了录音笔,还有四五个手机围在外面拍摄现场视频。老怼耐着性子解释说:“证据。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都要摆事实,讲道理。把我和宝什么网有关系的证据拿出来,有吗?”
折腾了一天的黄老师妆也花了,气也堵了,她和其他几个女受害者早已经失去了耐心,没等丁美兮再交涉,她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还钱!那是我们要命的钱!”
一声令下,几个女人都炸了,“还钱”之声不绝于耳。前台一看形势不妙,立刻叫来了一个保安。可这些人的战斗力,在绝望的中年主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保安、前台和老怼,都被卷入了这股愤怒的洪流中。丁美兮趁乱找准机会,一把抢过老怼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摁了关机键。
随后丁美兮把老怼逼到墙角说:“我们也不管别人。你是大老板,你抬抬手,我们就能接着过日子了。把救命钱还我们,本金就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
老怼无法脱身,只能咬牙答应了丁美兮的条件,但他说自己需要时间去凑钱,希望丁美兮能先把手机给他,他去问问情况。丁美兮坚决拒绝了他:“一手交钱,一手交手机。你肯定不想耽误大生意,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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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美兮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不少,她说黄老师拉她去听了一场理财讲座。可李唐去接女儿放学的时候,分明听学校的李主任说,丁美兮借口家里有急事,提前请假走了。李唐还用家里水管漏了这件事帮她圆了谎。
趁丁美兮钻进里屋给女儿检查作业的时候,李唐扫了一眼她的手包,发现里面多了一部陌生的手机。
睡觉前,丁美兮一边泡脚一边揉腿。李唐靠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问道:“今天走了多少路啊,我看你微信运动里都排第一了。”
“主动关心我的步数,少见。每天我都第一,今天还算少的呢。”
李唐偷偷看了丁美兮一眼,接着说道:“老夫老妻,天天关心倒有鬼了。你的腿怎么了?”
“上台讲课,站得多了呗。黄老师都静脉曲张了,她说有种丝袜挺管用,就是有点贵,都顶上半个洗衣机了。”
“都是骗子。十块钱一双的丝袜也一样好使,你把纱布勒紧捆在腿上,照样管用。”
丁美兮有些不高兴,一言不发地望向李唐。李唐也意识到了刚才话说得不对劲儿,赶紧解释:“不是钱多少,就说这个意思。”
“李唐你是不是觉得——算了,不说了。”
见丁美兮已经开始擦脚,李唐下床走过去,紧紧抓住她躲闪的脚,只管替她擦着。看着她脚腕上被高跟鞋勒出来的血印子,李唐小声说道:“知道要走这么长的路,换个运动鞋多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的是体育课。”
疲惫催生委屈,加上白天的事儿,丁美兮不禁唠叨起来:“你就怕我多花点钱。不花钱行吗?我不年轻了,不像以前,披个窗帘都有人说好看。在淘宝上买衣服,总是不合身。合身的又太贵,小肚子上这些肉,没个大几百块的布料,绷得住吗?林彧叫我去勾搭个人,化妆品都买不起,我买个丝袜你都不乐意了。我能和学校那些小姑娘比吗?人家白天走一万步,晚上还能去夜店蹦迪。我从教研组走到教室就快残废了。”
李唐听了足有一车话,才缓缓开口:“天天都跟你开玩笑,今天怎么变这么敏感了?”
“有吗?我敏感了吗?”
李唐笑着继续揉脚,心里却明白,丁美兮是在用敏感来掩饰那件她不想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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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快关门了,济康诊所迎来了一位老病号,段迎九。量完血压,医生一边准备写处方开药,一边问道:“糖化血红蛋白测试,做了吗?”
段迎九没说话。
“心电图呢?”
段迎九还没说话。
大夫停下笔,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尿白蛋白,三个月一查。尿常规,半个月一查。糖耐量和c肽释放,最多两个月一次,都要去医院查。”
这些段迎九一项都没做,她实在抹不开只得回答说:“胰岛素我一直在打,没停过。”
医生又问:“脚上有溃疡吗?”
“没有。”
“没有,还是没有注意?”
段迎九又不说话了。医生彻底放下了手里的笔,摘下眼镜,郑重地对段迎九说:“再挣钱你也得喘口气。没日没夜这么累,饮食和生活都不规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段迎九有些满不在乎地说:“不是说不会出人命吗?”
“就算是感冒不好好休息,也会死。糖尿病的并发症很严重,或者失明,或者截肢,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医生的语气近乎严厉,段迎九还是无话可说。进了专案组,她的命就是案子的。遵医嘱,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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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丁美兮说她要去趟区教委,让李唐先送小满去学校。李唐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一声,但当丁美兮出现在“酷游科技”的楼下时,李唐已经在附近等候多时了。他远远望着丁美兮和黄老师以及其他那几个受害者在写字楼下会合,然后又看见老怼开着奔驰车过来,下车时拎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李唐仰望了一下这座灰色的大楼,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写字楼是环形中空结构,“酷游科技”位于北侧。李唐多上了一层,来到大楼南侧,躲在一个卫生间里,踩着马桶,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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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怼和丁美兮进了公司的用于招待客人的茶水间。因为隔着一层玻璃,李唐拿出了之前盯梢小柳时用过的望远镜。
老怼从包里拿出一沓沓钞票,丁美兮毫不顾忌地快速点数起来。数完一万就用猴皮筋捆一下,塞进自己的包里。老怼望着她蘸唾沫的样子,轻蔑地说:“都是银行刚取出来的。”
丁美兮只管凝神数钱,头都不抬。
老怼叹了口气说:“公司倒闭了,该怎么赔,有法院的规矩。法人也不是我,你们抢了我的手机,逼我拿钱,差一步就是打劫了。就不怕我报警呀?”
丁美兮又捆完一摞钱,插空回了一句:“真要报,你早报了。”
这个回答如此干脆利索,让老怼不得不多看了她一眼:“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有人跟你说过吗?”
“你那么小心,到哪找人去泄你的底。”丁美兮说话间又数完一摞。
老怼狡黠地问道:“你可不像个老师。你是干什么的?”
黄老师在一旁插嘴回了一句:“别想蒙我们。她是警察,她连你住哪都知道。”
老怼的目光定在了丁美兮的身上,他想了想说:“我看看我的手机坏没坏,好吧。”
丁美兮趁着往包里放钱的空当,顺手拿出了老怼的手机。不过因为专注于数钱,丁美兮根本没注意老怼把手机调成静音,偷偷拍下了她的脸。而这一幕被对面拿着望远镜的李唐看了个一清二楚。
钱数得差不多了,丁美兮抬起头对老怼说:“你不笨,咱们就都别装傻。利息不要了,你把本金还给我们。要不谁也别上班,我天天来拉横幅泼油漆,我们有人是心脏病,保安敢乱来你就试试。除非你把这家公司也关了。”
老怼悄悄收起手机说道:“还,肯定还。你们容我几天。”
送走丁美兮他们几个,老怼指挥员工搬着梯子过来,准备拆掉门口的监控。他又跟前台交代了两句,直接上了电梯也要离开。李唐看到这里,脸色越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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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老魏接到了一条令人兴奋的线报。他来不及把女儿的早饭摆好,就急匆匆地赶往专案组。
办公室里,老魏指着鱼缸上的一张照片向大家介绍情况。“昨天以前一直很安静,到今天早晨六点,他的脚步突然变快了。不再和律师讨价还价,办理了加急移民,几个银行账户里的大额定期也动过了。还通过地下钱庄,换了不少的美金和欧元。看样子,要跑。不过,目前还是没有找到他和幺鸡的关联。”
段迎九伸手揭下鱼缸上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阵,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怼。丁晓禾犹豫了一阵,问道:“他会不会就是鲇鱼?”
老魏摇摇头:“我们有人跟着他。这个人不是左撇子,耳朵后面也没有痣。”
段迎九走到白板跟前,把照片啪地往上一贴。原来这张照片,一直贴在白板的角落里。“冬眠了这么久,他这是睡醒了。不是鲇鱼,也是一窝子。都是一个缸里的亲戚,就不分谁远谁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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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游科技”楼下,老怼急匆匆地走向他的奔驰车,正要开锁,突然发现左前轮的轮胎瘪了。他气急败坏地把车钥匙塞进包里,左看右看,刚好发现一辆空驶的出租车从一侧开了过来。老怼赶紧一路小跑,追上去摆着手把它拦了下来。还没等车停稳,他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先生去哪儿?”李唐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的老怼,客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