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与张真话别后回到兴乐坊,夏御房正和晏城公孙丽围坐一团饮茶聊天,有说有笑。
翠绿饱满的几颗青梅在矮几上显得异常夺目,夏御房见李妍进来,拾了颗青梅上前塞进李妍嘴里。
李妍轻轻一咬,噶呲嘣脆,新鲜多汁,酸甜可口。
“妍妹妹好吃吗?”夏御房歪着脑袋,笑起来时眼睛晶莹。
李妍点点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猜猜我怎么得来的?”她一脸神秘。
李妍摇摇头,央求道:“好姐姐你快说说。”
夏御房便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即便被放狗惊吓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丝毫不见紧张,反而像是经历了一段刺激的冒险游戏,乐在其中。
李妍听后更加忧心忡忡,大哥与夏御房男未娶女未嫁,能结为连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眼下只怕是李广利一厢情愿。
上次为解救李季,夏御房特意请来一位“赵郎君”,李妍依稀记得他当日自陈乃赵主簿赵有权之子,名叫赵乐易,他举止端庄,纠缠病态反而显得有几分风度翩翩,他的眼睛看夏御房时温柔似水,情意绵绵。
“妍妹妹?”夏御房见她发愣大声喊着。
李妍猛然一惊,捂着胸口,平复心情,许久才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大哥有没有跟她表白心意,但见她眼神纯净,谈及与李广利摘梅一事毫无女儿之态,依她的感觉,夏御房定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如果大哥表白了,想必她会有所避讳,而不是脱口而出,当成故事来说。
“说什么?”夏御房眨巴着眼,不解道。
晏城眼明心亮,从夏御房请她和公孙丽吃梅时滔滔不绝说起摘梅经历,心下便有几分揣测,于是打断二人,上前插科打诨:
“夏妹妹拼着被放狗追咬的危险给咱们送来梅子,咱们可得好好尝尝。”
晏城拉着李妍的手,放在手里,另一只手趁势轻轻一拍,李妍会意,跟着她坐下。
公孙丽挑了颗梅子,两指捻着,悬于唇前,笑了笑:“是得仔细尝,万一稍有不慎,将那狗毛吃进肚中岂不坏事?”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夏御房抢过她指间的梅子,佯装怒色,公孙丽开怀大笑,上前扶着她的双肩,赔笑道:“好妹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夏御房身子轻轻别过,饶是不依,公孙丽拱手躬身致意,夏御房见状立即扶她,忙解释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可没有生气。”
公孙丽扶她入座,四人虽有说有笑,然李妍心事重重。晏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李妍与她相视一笑,便不再纠结。
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吧!何况兄长的姻缘自己也不好干涉。
刘陵和严助□□愉后便修书寄给父亲淮南王刘安,信中将严助任职会稽郡一事告知。
淮南国下辖九江、衡山、庐山、豫章四郡六十三县,四十万余户,人口逾两百万,坐拥山川之美,物产之饶。
凡诸侯王所在王国可自行收取赋税,修建王宫内苑,设置官吏机构,俨然地方“小朝廷”。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收回诸侯王任命封国两千石高官的权力,如封国国相由中央朝廷任命。
刘陵信中提到两件要事,其一,严助任职会稽郡守,封疆大吏大权独掌,倘若能说服他加入自家阵营,举事指日可待。其二,皇太后王娡外孙女修成君之女业已及笄待字闺中,王太后欲许配刘氏宗亲为妃,请以太子刘迁上表迎娶与皇太后结为姻亲。
太子刘迁乃刘陵兄长,系淮南王刘安与王后荼所生,立为淮南国太子。淮南王刘安阅信深以为然,于是两手准备,一边派人携重金厚礼前往会稽郡与郡守严助互通往来,一边上表奏请为太子刘迁迎娶王太后外孙女为太子妃,并将主持编写的《鸿烈》,《内书》,《外书》,《离骚传》献给天子,以示讨好。
刘彻表面欢喜,实际上却恨得牙痒痒:一毛不拔,铁公鸡一个!
却说那赵郎君赵乐易,行端坐正,心肠极好,无奈自幼体弱多病,影响仕途和生活,早几年前便见识过夏御房的舞姿,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想方设法说服父母,其母疼爱儿子倒也愿意接纳夏御房入府,其父看不上夏御房的出身,区区倡人难登大雅之堂,因此严厉拒绝赵乐易和夏御房往来,为让儿子死心绝了他的念头,谎称夏御房乃京中达官显贵的心头好,赵乐易遂放弃抵抗,听从父命不再有迎娶念头。
这些年赵乐易对夏御房情根深种,日思夜念,但凡她出舞,赵乐易都想方设法去一睹为快,在那婀娜多姿的舞步下赵乐易痴心更深,老爹的谎话早已抛诸脑后,认定此生非夏御房不娶,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第一次与她正式相见,人来人往,他对着眼前的心上人,聊的话不多,互相问过姓名。
“小生赵乐易。”
“小女子夏御房。”
第二次与她正式相见,没能说上话,只是不停地给她鼓掌,竖起两个大大的拇指。
她看到了他,回眸一笑百媚生,是对他笑的,赵乐易为此偷着乐,几天没能睡上好觉。
第三次与她正式相见,她前往廷尉署为李妍打探消息,两个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她眼睛晶莹剔透像颗宝石,冲他开心的笑,邀请他去个地方。
赵乐易回忆着点点滴滴,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忍不住提笔写下一封长信,一封将多年相思时光浓缩于笔的长信。
“咳咳咳……”
书房里传来阵阵咳嗽声,奴仆闻声立即进去搀扶着他。
“无妨。”赵乐易气息微弱,挥挥手想站起身来,“噗”的一声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霎时晕倒在仆人怀里。
“郎君!”仆人大呼,一群人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将他抬了出去。
郎中问诊,直摇头叹息,赵有权眼窝深陷,脸上的皮肤皱成一团,仆人将他书房里的那封信呈到他跟前。
一字一句,情真切切。
赵母见儿子病势沉重央求丈夫随了儿子的心愿,赵有权看着脸色苍白的赵乐易,无奈地点点头。
赵乐易醒来后得知父亲首肯的消息,顿时心情大好。“真的吗娘?爹真的答应了?”
赵母点点头,抚摸着他的脑袋,分明是个俊俏的儿郎,却被病魔缠身,于是心疼地眼泪直掉。
赵乐易只见她点头,便高兴地活蹦乱跳,未见母亲伤心。
赵母偷偷抹了抹泪,递给他一个“一切安好”的笑脸,“母亲早上已经去为你提亲了。”
赵乐易诧异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夏姑娘答应了。”
真的吗?赵乐易半喜半忧,狐疑地看着她,但是他相信母亲这样说必定不会骗他,于是蹦了蹦,伸手抓过床顶,笑得合不拢嘴。
赵乐易欢天喜地地跑去兴乐坊见到了夏御房,她正在寝房梳妆,淡淡的胭脂,淡淡的娇媚,一张白里透粉的脸露出一丝笑意。
“赵郎君?”她转身看向他,笑脸相迎。
“夏……”赵乐易激动万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夏御房掩嘴一笑:“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说吗?怎么你难道只愿意写成信,不愿意当面跟我说说?”
信?
赵乐易脸颊泛起一片绯红,低头不语,手指头转着圈。
英俊潇洒的脸上挂着一丝稚气,夏御房只觉得他可爱极了。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赵乐易郑重问道。
夏御房看着他,眼神坚定:“当然。”
当赵母来提亲时,夏御房只觉得惊讶,当她看到赵母的见面礼藏着的信时,她取出信认真读来,不认识的字便去询问晏城,信中包含真挚的情义写满了对她的思念与爱慕,夏御房回想着他的模样,他的举止风度,他的所作所为,心里笃定他是爱自己的,与那些只顾春宵的浪荡公子完全不一样。
夏御房坐在床头弹着双腿,望向窗外的天空,流云如碧,晴空万里,时间正好。
此时此刻,她想起王印渠,不知她现在如何,但她相信王印渠是个幸运的女子,一定会有好运的。
春风缱绻吹拂着她的脸庞,她收起信,满心欢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风儿啊风儿,你把我的快乐带去宫中,送给印渠吧!
李广利来兴乐坊时没有直接去找夏御房,而是在李妍处停留。
他一脸颓丧,略黑的肤色,一双眼睛垂到底,毫无生气,胡须拉茬仿佛几日未曾修剪,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窗外,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
“大哥,你都听说了?”李妍轻轻坐到他身旁,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十分心疼。
李广利点点头,眼眶略有些湿润,嗓子哑了一般,想说说不出来。
“大哥,她遇到情投意合共度一生的人,妹妹相信你也会遇到那个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李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牢牢抓紧,将身子靠在他肩膀上。
李广利叹息了口气,忧伤布满脸上。这辈子他注定一事无成,只能做个草莽之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误了夏御房呢?
“大哥,去送送她吧!”李妍提议道。
李广利诧异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轻刮了一下她的鼻翼。
夏御房正在房中穿针引线缝制嫁衣,她绣上色彩绚丽的花纹,有祥云,野鹤,琼花,瑶草,实在好看极了。
李广利进来后看着她手里的嫁衣,想象着她穿上的模样,定是美极了。
“李大哥?”
夏御房见他来了,笑逐颜开,但见他愁眉紧锁,一脸忧郁,不知为何。
“怎么了?”她关切道。
李广利顿时收起丧气,哈哈一笑:“听说你要嫁人了,想着来祝福你,希望你和赵郎君百年好合,一辈子幸福……”
“他要是欺负你……”李广利鼻子微微一酸,咬咬唇,继续说着,“李大哥一定给你出气!”
“揍得他六识不灵——”李广利的声音逐渐微弱,撕裂的心口好像没有疼痛。
夏御房大笑,像个可爱的孩子:“谢谢李大哥!”
李广利独自踏上归程,他想再回头看上一眼,但心里却不停地挣扎着:还有什么好看的呢!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收了收眼泪,手指擦过眼角,定睛一看,自己竟没发觉掉了泪。
“大哥!”
身后传来李妍的声音,李广利这才回身,惊讶地看着她:“小妹,你怎么来了?”
李妍一路追着他,气喘吁吁:“我跟你回去住两天,我想阿季了。”
李广利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妍放心不下自己,也不想辜负她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