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夏御房死后,公孙丽,晏城,李妍三人集体失踪数日,朴离便隐隐约约有所警觉,赵主簿家儿郎坟墓被掘的消息逐渐散播开来,朴离心下便有了几分明晰。
这三个女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然而另一方面朴离打心眼里佩服她们的所作所为,豪情侠义不过如此。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朴离明白这个道理,并未多问,也没有提及,公孙丽与晏城亦明白这个道理。
李妍没有回来,她告假了?朴离反复推敲着,这里面似乎暗藏玄机。
“妍妹妹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朴离旁敲侧击。
公孙丽摇摇头:“妍妹妹让我和晏妹妹先回来给她告个假,她想陪陪兄长和幼弟。”
朴离琢磨着她的话,李妍没有及时回来,真的是为了陪陪兄长吗?
晏城似乎想到了什么:“妍妹妹让我和公孙姐姐先回,她和李大哥……”
朴离与晏城顿时豁然开朗:李妍定然担忧盗掘坟墓会牵连她与公孙丽,所以才刻意划清界限,等她们先走,撇清她们的嫌疑。
二人不由赞叹:真是个用心良苦的女子!
刘陵一心想给李妍些教训,让她乖乖入府服从自己,先是找人将李广利揍了一顿,李妍并没有反应过来,后命车夫将李季劫持,想逼李妍就范,然而折腾了半天她毫发无损,自己反而颜面扫地,还赔了个自家车夫。
虽然自家车夫多事,为郭解出头,但她归根结底要怪就怪刘彻横叉一脚,咬住郭解不放,将车夫活活逼死,就这样让李季生龙活虎地回去。
刘陵越想越气,如今也算是和李妍撕破脸皮了,她既然不愿意拜入自己门下,那就干脆送她去死好了。
自己亲自动手毕竟是下下策,刘陵自然不会授人以柄,原本想借刘娉的手除掉李妍,不过刘娉显然不吃自己那一套。
刘陵心里暗暗骂着:刘娉啊刘娉,你未免也太不中用了,小情郎的魂儿都快被李妍勾走了,居然还沉得住气?
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差错吧?刘陵便决定静待时机,派人暗中打探李妍的行踪。
“当真?”
探子来报,刘陵顿时笑容满面,眉毛弯成月牙状。“你想个法子将消息放出去,告诉赵主簿,他会重赏你的!”
刘陵荡着秋千,心里乐开了花:李妍兄妹居然为了一个舞姬盗掘坟墓,我朝盗掘坟墓当处以“磔刑”,她当真是不要命了!
磔刑是尧舜时代创立的一种酷刑,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
没过两天大批官差前来批捕,兴乐坊被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李广利家被官差围的水泄不通,兄妹二人被五花大绑,下狱待罪。
自从为夏御房重新安葬后李妍便想过会有牢狱之灾,但与其眼睁睁看着兄长被判死刑,倒不如和他一同赴难,夏御房之死仿佛冥冥中给予她力量与胆量,让她并没有那么畏惧死亡。
李广利在狱中被打的死去活来,板子没少挨,他挺过重重酷刑仍然没有承认盗掘坟墓,反而指责赵有权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可恶!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掘我儿坟冢,老夫定要你以命相抵!”赵有权指使衙役断他饮食,李广利昏昏欲睡时便被皮鞭毒打清醒。
李妍在狱中尚且安全,等到堂审那日,典掌狱事的内史审问,量刑定罪时,李妍这才大呼冤情:
“赵主簿滥用权柄,残害新妇,天理难容!我要向廷尉检举揭发,赵主簿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枉为人臣!”
内史听罢身子微微后仰,这明明审判他们盗掘坟墓,怎么变成了审判赵主簿的不是?于是亮了亮眼睛,拍案呵斥:
“大胆狂徒,你们兄妹狼狈为奸盗掘坟墓,竟敢攀咬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观案的百姓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内史不公。内史额上汗涔涔,低头擦了把汗。
李妍见他心虚便拔高了嗓子喊冤:“内史莫非与赵主簿官官相护,欺我兄妹耶?赵主簿恶行昭昭其罪难容,恳请廷尉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一听“廷尉”二字,内史吓得身子微微颤抖,张汤用法严苛那是出了名的,况且他深受天子宠信,他若治罪捏死自己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不过眼前毕竟乃区区刁民,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内史壮了壮胆,继续申饬:“大胆刁民,你兄妹二人盗掘坟墓是真,前有作案工具为物证,后有见你兄妹行踪百姓为人证,人证物证确凿,你有何冤枉?即使廷尉问罪,本史亦有何惧焉?”
李妍顿时黯然神伤,人证物证确凿,盗掘坟墓板上钉钉,何况自己人微言轻,内史又怎会帮着自己。
“按我朝律法,凡盗掘坟墓者男子处以磔刑!女子施以宫刑!押下去!”内史大手一挥,衙役将他们兄妹二人押下堂前。
李广利痛哭流涕:“妹子,大哥连累了你,大哥该死!”
“哥哥,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妹。”李妍声音平静,没有任何畏惧,丢给他一个笑容,李广利只觉得肝肠寸断,远远胜过狱中的折磨。
兴乐坊被封后,朴离料想事情败露,李妍想必已经身在狱中,在劫难逃,但她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命丧黄泉。
这样一个好姑娘,老天为何要这样待她呢?朴离黯然神伤,妹妹朴英见她心事重重,便问:“姐姐是在担心李乐师?”
“唉!”朴离喟然长叹。
朴英上前耳语道:“姐姐若想救她,不是不可以。”
朴离诧异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李乐师盗坟掘墓是真,赵主簿残害新妇也是真,既然两两为真,何不偃旗息鼓呢?”
“偃旗息鼓可能吗?赵主簿怎会将她放在眼里?内史更指望不上!”朴离怅然若失。
朴英摇摇头,笑了笑:“都是死罪,怎么不可能?关键就在于找个合适的人去掀开这层纱布,让赵主簿好好掂量。”
朴离看着她,疑惑道:“妹妹的意思是找个中间人?可是找谁好呢?咱们往日接触过的官员会愿意帮忙吗?”
朴英摇摇头,不以为然:“咱们往日接触的官员不过是为着些钱两的事情,或许会出手帮衬,可这是死罪啊?谁敢轻易趟这浑水?更何况他们愿不愿意帮是一回事,帮不帮得了尚且难说。”
“这如何讲?”
“姐姐可还记得那日淮南王女陵翁主曾来过?”
朴离点点头。
“陵翁主那日来显然是为着李乐师而来,想将她收入门下,但李乐师当日拒绝了她,于是陵翁主指使车夫劫持其弟,赵主簿郎君坟墓被毁,李乐师兄妹身陷囹圄,如果说眼前这事儿真是寻常理解的那样,赵主簿因何咬住李妍兄妹不放?要知道李妍兄妹与赵主簿此前并无冲突,若赵主簿真的了解盗坟掘墓的来龙去脉,一心为儿子报仇雪恨,为何只抓获李妍兄妹二人,而兴乐坊众人不过是暂且封闭,未见任何风吹草动,姐姐以为呢?”
朴离茅塞顿开:“这么说是陵翁主欲置李妍于死地?”
朴英点点头,“照此情形,应当如是。”
“那如何才能救她?”朴离急忙询问,“妹妹方才说咱们素日认识的官吏都不中用,那该如何?”
“素日认识的官吏且不说愿不愿意,能不能说上话还难下结论,毕竟据我所知,陵翁主与许多朝廷大员往来频繁,咱们认识的那些官吏未必愿意得罪陵翁主。”
朴英这话,朴离十分赞同。
“咱们该当如何?”朴离直接问道。
朴英道:“姐姐可记得除了陵翁主,还有一位贵客曾来过兴乐坊?”
“平阳公主?”
“对,就是平阳公主,依妹妹之见,平阳公主虽然未曾表明来意,但十有八九也是冲着李妍而来。她素来喜欢培养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李妍姿色容貌堪称一绝,倘若以此为由让李妍拜入平阳公主门下,自然可保周全。”
朴离长舒一口气,朝朴英笑了笑,这些年真是多亏了朴英协助,否则凭她一己之力兴乐坊早就经营不下去。
“依妹妹来看,平阳公主是否愿意接纳李妍,出手相助?”
朴英点点头,从平阳公主入坊那日,朴英便在思考着她的用意,平阳公主非等闲之辈,怎会无缘无故亲自驾临区区一个乐坊?也许那日她只是为了释放一个信号……
朴离花重金买通看守兴乐坊的守卫,直奔公主府,当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焦灼心情在外面等待宣见时,奇迹降临了,平阳公主召见了她。
公主府内琴声悠扬,悦耳动听,奴婢们衣着华丽,模样水灵,仿佛走到哪都是一阵清香和仙气飘荡。
“小民兴乐坊坊主朴离拜见公主殿下。”朴离伏地,两手交叉放在地面,额头轻触,大礼参拜。
刘娉浅浅一笑,声如银铃:“本公主与坊主是见过的,不必如此多礼。”
朴离不知如何开口,听着悠扬的琴声,便借故问道:“公主喜琴?”
刘娉凤眼微抬,隐隐一笑,“偶尔听听解闷,比不得坊主的乐师,我这儿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刘娉谦虚回应,朴离便顺势说道:“坊里都是些雕虫小技如何能与公主府相比,若公主不嫌弃,小民愿意让坊里乐师为公主演奏一曲,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朴离抬头暗自瞥了刘娉一眼,只见她身子往后靠在榻上,眼神神秘莫测难以捉摸。
稍时她轻轻发出一句:“哦?”
朴离继续说道:“坊里的乐师李妍吹笙极好,本想让她给公主献乐,不过……不过近日却遇上了些麻烦,只怕难以抽身?”
朴离说的明白而又委婉,只看她的态度,李妍性命全在此间。
“什么麻烦?”刘娉垂下眼睑,呷了口香茶,吐进盥中。
朴离听她这般一问,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李乐师前几日告假回家,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官兵前来封闭兴乐坊,小民才知李乐师被抓捕入狱,听说是被人指责盗坟掘墓,要处以极刑,小民与她相处甚欢,知道她是个善良温厚的女子,不忍她花样年纪白白送命,故而买通了看守,恳请公主慈悲,怜她年幼无知,救她一命。”
刘娉掩嘴笑了笑:“盗坟掘墓可是死罪重罪,我大汉律法严明,凡触法者皆量刑抵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本公主也要遵循朝廷律法,姑念你关心则乱,且自退下。”
“谢公主!”朴离顿首拜谢。
此时此刻她不仅松了口气,更觉得平阳公主此人实在聪慧善谋,说话滴水不漏,与陵翁主相比,谋虑心术远在其上,李妍拜在公主府下,当无忧矣。
幼童端来一盆蜜桃,轻轻放在刘娉跟前的矮几上,恭敬道:“新上来的蜜桃,正新鲜,请公主品尝。”
刘娉端详果盆里的蜜桃,通体莹润,果实饱满,颜色娇艳,甚是满意,接着挑了两颗相差无几的蜜桃放进另一个果盆中,略带倦意地吩咐着:“蜜桃新鲜,给奏谳掾儿宽大人送两个去。”
“诺。”幼童取来精致的果盘将刘娉挑选的两颗蜜桃装好送往廷尉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