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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画屏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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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谳掾儿宽,千乘郡人,精通经学和历法,善文辞,写得一手好奏章,深受廷尉张汤信任和倚重,是廷尉署为数不多的宽厚仁慈官吏。

儿宽相貌端正,仪表堂堂,见平阳公主派来的使者,毕恭毕敬:“卑臣恭候使者驾临,敬问公主玉体安康。”

使者道:“公主安,大人辛苦,公主殿下赏赐蜜桃两颗。”

儿宽身子低了又低,心中揣测着:两颗蜜桃?

使者靠近他,轻声问道:“公主殿下想听听曲儿,听闻长安城兴乐坊笙瑟不错,不知奏谳掾意下如何?”

儿宽诚惶诚恐道:“既是公主心愿,卑臣愿为驱使。”

“那就有劳奏谳掾。”使者说罢转身离去。

“恭送使者。”儿宽杵在原地许久,回想着使者说过的话。

兴乐坊?

儿宽当即传唤属吏前来询问:“近来兴乐坊有何动静?”

属吏禀告他道:“赵主簿儿郎坟冢被毁,有人向内史告发乃兴乐坊乐师兄妹作为,故而内史查封兴乐坊。”

“只是查封兴乐坊?”儿宽犹疑,若只是查封,平阳公主何须特意差使者来暗示自己。

属吏继续说道:“内史只查封了兴乐坊,并未有其他动作,不过兴乐坊乐师与其兄盗坟掘墓,内史堂审判其兄磔刑,乐师为其兄从犯罚为宫刑。”

儿宽听罢挥手示意属吏退下,轻抚短须,双目注视着使者带来的两颗蜜桃,很快便捋清思路。

两颗蜜桃,象征着两位当事人,一则赵主簿,一则兴乐坊乐师,盗坟掘墓按律当判处磔刑,内史审判并无差池,若要挽救被判刑的乐师,唯有从赵主簿身上入手。

儿宽将盗坟掘墓一案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后,便紧紧抓住李妍堂审时咬住赵主簿“残害新妇”之罪这条线索,于是暗中疏通衙役,拿到李妍亲笔写下指控赵有权的罪状牍。

儿宽便以此为切口,与赵有权交涉:“赵主簿别来无恙?”

赵有权见儿宽亲自登门便知有要事相告,于是勒令左右退下,又因儿宽受张汤赏识,便恭敬了几分,和颜悦色道:“奏谳掾亲自登门,蓬荜生辉呀!”

儿宽面露愁容,神情忧郁哀伤。

赵有权见状便装腔作势地问道:“奏谳掾何事劳神?老夫愿为效劳。”

儿宽眼中带泪,声音低沉:“吾闻主簿痛失爱子,本不该打扰,今日却是情非得已。”

提及儿子赵乐易,赵有权便潸然泪下,悲切道:“多谢奏谳掾怜悯幼子!他尸骨未寒才刚入土为安,却横遭掘冢祸端,老夫惭愧,如今才抓到罪魁祸首!”

儿宽收了眼泪,抓住他的手,关切道:“某正为此事而来,欲拯救主簿性命,不知主簿可愿仔细听某一言?”

赵有权脸上转忧为疑,不解道:“此话怎讲?”

儿宽取出藏于袖中的诉状牍,递给赵有权查阅,诚恳说道:“吾闻令郎曾娶兴乐坊舞姬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赵有权脸色沉重,急忙补充道:“迎娶之事,问过姓名,请期,纳征皆遵循礼制,并无不妥。”

儿宽摇摇头,指了指诉状牍:“无关嫁娶之礼,实乃情谊所累。吾已向兴乐坊打听过,兴乐坊众人皆与令郎新妇情同姐妹,感情匪浅,无奈令郎长寿中断,连累新妇,兴乐坊乐师李氏兄妹为新妇不平,遂掘坟将新妇遗体另迁安葬。李氏兄妹身陷牢狱之灾,但二人一口咬定主簿残害新妇,逼死新妇为令郎陪葬,堂审那日口口声声要上诉廷尉署,倘若此事被廷尉大人知晓,则主簿悔之晚矣!”

赵有权脸色越来越难看,对儿宽愈发不满,原本内史已经量刑定罪板上钉钉,他们兄妹只等行刑去向阎王报道,这诉状牍从何而来?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谁来求情便是谁!

“我儿死的悲惨,为人父者,连他坟冢都不能守护,如何有面目为官?百年之后,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赵有权转过身去不愿再搭理儿宽,冷冷说道,“奏谳掾请回吧!倘若廷尉大人追究,老夫甘愿领罚。”

儿宽起身耐心相劝:“事已至此,主簿何不息事宁人?纵然李氏兄妹以身正法有口难言,但悠悠众口,主簿如何堵塞?若真是被有心人利用,届时大厦将倾,令郎坟冢只怕荒草杂生,清明时节,无人问津。家中长幼皆沦为阶下之囚,敢问主簿将以何面目去见祖宗?”

赵有权双手握拳,心中虽恼恨但理智尚在,官场凶险,明枪暗箭,多少双眼睛盯着欲取而代之,倘若逼死新妇一事被人大做文章,恐怕人头不保,儿宽为人素来温厚,然自己与他并无多少交情,他这般殷勤走动,为李氏兄妹开脱,想必受人之托。

儿宽深受张汤倚重,能让他出面走动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人。这般思忖,赵有权背脊不免有些发凉,于是温了嗓子不再犟,顺坡下驴:“奏谳掾远见,老夫寡陋不曾远虑。”

赵有权为表诚意向他深深鞠躬,儿宽立即扶他,安慰道:“主簿丧子之痛,某感同身受,望主簿节哀顺变!”

“多谢。”

赵有权强打精神送走儿宽,内心压抑的重重怒火这一刻才完全释放出来,他将茶碗狠狠摔在地上,用脚踢翻案几。

儿郎坟冢被毁,如此侮辱门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逃脱法外,不共戴天之仇怎能释怀,赵有权心中恼恨,眼下只得忍气吞声,但凡今后有机会,势必叫他们血债血偿!

儿宽这番忙完,两边依次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事人双方都偃旗息鼓,不再纠结,此案便草草了结,李妍兄妹受了几日牢狱之灾,却好在保住性命。

出了大狱,李妍见到在外等候多时的公孙丽和晏城,二人眼中带泪,冲他们挤出一个笑脸,迎上前来与李妍拥抱。

“妍妹妹,谢谢。”晏城抱着她小声说道。

李妍镇定自若,轻抚她后背,温声道:“我没事,多谢晏姐姐牵挂。”

公孙丽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坊主说你若出了狱,去见见她,她有话对你讲。”

李妍点点头,回头看着李广利,李广利脸色发白,强撑着精神,对她点点头,宽慰道:“妹子,去吧!”

李广利料想此番能够安然无恙,朴离定是出了不少力,否则凭“盗坟掘墓”这项罪名,毫无生还可能。

李妍跟随她二人回到兴乐坊,只身前去拜会朴离,李妍来到她跟前,双膝着地跪在她眼前,感恩涕零:

“坊主救命之恩,李妍与兄长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朴离急忙扶她起身:“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在我心里早把你们当成自己妹妹看待,快起来。”

李妍坚持向她磕头谢恩。

朴离郑重说道:“有一位贵人的确值得妹妹深谢,她才是你真正的恩人。”

李妍似惊非惊,痴痴地看着她。

朴离说道:“这位贵人便是平阳公主。”

朴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并将平阳公主的身世境遇仔细向她介绍,随后交代着:“妹妹今夜早些休息,明日我领妹妹入府献乐。”

献乐?

所谓献乐不过是走个形式,以讨好主人的方式为她弹唱演奏,主人满意后恩准入府,从此以后便成为府中奴婢,失去人身自由,听候主人差遣。

李妍心中升起一股惆怅,茫然若失地看着朴离。朴离知她不乐意,但如今别无选择,便好言相劝:

“妹妹,你如今被陵翁主和赵主簿双双盯上,他们要取你性命实在易如反掌,唯有寻找坚硬的靠山,方能可保无虞,放眼长安城,平阳公主府是最好不过的去处,能得平阳公主庇护,陵翁主也好,赵主簿也罢,打狗也得看主人,试问谁敢将她得罪了去?”

李妍深以为然,陵翁主曾两次出手陷害兄弟,这次牢狱之灾她背后必然出了不少力,赵主簿睚眦必报,这次没能将自己与兄长处死,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要么委身于人,投靠平阳公主,要么受尽迫害,横尸街头。李妍不想死,也不想兄长白白丧命。

“听候坊主安排。”

朴离见她已经想明白,心中安定下来,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今后万事小心。”

“嗯。”李妍点头应允,与她抱头痛哭,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朴离安抚她后便差人上下打点,为李妍献乐做好准备。

翌日,天气晴和,兴乐坊的花开的茂盛,层层叠叠缀满枝头,风柔和的吹拂着,柳条随即摇曳生姿,融入春光里。

细君乃皇室孤女,留在兴乐坊毕竟不是个好去处,此前已有平阳公主的恩许,朴离便安排细君跟随李妍一同入府。

公主府幅域辽阔,除御赐豪华甲第外,更有庄园,良田百顷,奴婢守卫成百上千,府邸坐落于安门与覆盎门之间,自东向北毗邻未央宫,自西向北直通长乐宫,出入禁中,往来方便。

待使者覆命出来,得到刘娉首肯宣见,向前引路,领三人入府。

李妍紧随其后,及入府内,庭院深袤,长行数百里,屋舍俨然鳞次栉比,以暮渊堂为中,大堂由五开间形成,左右设偏厅,前后居室辐散,厢房多为三开间,有甬道游廊首尾相连,一眼无垠,内柱外柱,内宅外宅以屏门为分界线。

使者引入暮渊堂内,榻左右后方皆设折屏,搭配幔帐,调节光线和空间布局,旁置漆制妆奁,以竹木为凭几,覆以缯帛,帛上串细珠,几面浅刻云纹,两端刻兽面,四趾栅足,可搁置陈物,也可扶持休憩。

刘娉正坐于榻上,身衣襦裙,秀发垂落两肩长至及腰,粉面朱唇,不簪钗环,眉目如画,素女青娥贴身伺候,未见言语,却尽显高贵典雅风采。

使者引见,刘娉凤眼微抬,打量着李妍,身段柔韧行若风柳,气韵雅致,清丽脱俗,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刘娉挥挥手,使者退出,朴离与李妍,细君三人伏地叩首,大礼参拜:“小民拜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玉体妆安。”

“本公主皆安,起身,免跪。”刘娉声如银铃,不紧不慢。

朴离陈述道:“蒙公主厚爱,小民携乐师李妍为公主献乐,恭请殿下评断。”

李妍抬首张望,只见刘娉眉目如画,高雅贵重,其身柔若翠苇,其行稳如青松,其言似春风化雨,令李妍惊服暗叹。

“那就开始奏乐,我且听听。”刘娉淡淡说道。

李妍取出笙管,尽情吹奏,细君从旁配音,以阮相和,浑如天籁,如置身世外,令人心旷神怡。

刘娉赞叹不已:“听来山河壮阔,日月如梭,感动肺腑,甚好!”

说罢立即予以重赏,每人赐金二十,另赐给李妍衣裳首饰,见李妍迟迟不肯答话,朴离便替她做主,向刘娉说道:

“蒙公主不弃,今后乐师拜入府中,听候公主差遣。”

李妍低头不语,刘娉静静凝视着她,等她开口。但见朴离用心良苦,李妍遂抛弃杂念,诚恳请入:“奴婢愿为公主效劳。”

刘娉嘴角微微一笑,令家丞好生安顿。

穿廊过桥,目眺不远处便是亭台水榭,花园山林,芳菲与油翠交织,蓬勃朗宁。此间清泉淌过流石,泥沙细软,池中鱼龟摆动,惬意无比。置身处山客苇绡,玉茗捻红,新夷琼苞,琦帐玉骨,水波潋滟,暗香浮影,娇艳盛放傲春满园,风流雅致浑然天成。

穿过亭园,楼阁屋舍映入眼帘,小桥流水,芳草碧连,景色宜人,小桥尽头十里夹道,两座龟.头屋舍错落有致,北边粉油影壁,南边旁开一扇漆门,有小小一所房室,女子谈笑声传出不绝于耳。

家丞白须疏眉,精神抖擞,走了长长一段路丝毫不见喘嘘,龟.头屋安静无人,家丞便向南敲开漆门,两位身材姣好的中年妇女从门内走出,向他致礼。家丞挥手示意,李妍向他们走近。

“这位是新来的乐师,名叫李妍。”家丞指着李妍向二位妇人介绍,吐字清晰,耐心十足,随后又向李妍介绍道:

“在下府丞蔡季,这二位是府中教习,卞婆和伐姑,姑娘们的事情都由她二位管理。”

卞婆伐姑入府多年,阅尽美人,教养经验丰富,只稍稍看一眼,便对李妍有了大体认识:

三分娇媚可人,四分清丽脱俗,五分温婉端庄,六分性情温和,七分聪明灵慧,八分知礼仪识进退,九分才气纵横,十分姿色绝艳。

二人对视一番,不约而同心间肯定:公主眼光甚好!

李妍一一见礼:“卞婆,伐姑。”

卞婆伐姑温声道:“姑娘不必多礼。”

漆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脑袋,好奇地看向李妍。

李妍张目望去,只见她们藏身门后,只露出半截身子,一个个年轻貌美,模样十分水灵。卞婆伐姑带着李妍进龟.头屋,安排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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