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朝以来,分封诸侯王不计其数,至刘彻御极,分封的诸侯国仍然不可计数:楚国,荆国,吴国,燕国,齐国,广阳国,济北国,济南国,胶西国,胶东国,葘川国,城阳国,吕国,淮南国,衡山国,六安国,梁国,代国,淮阳国,鲁国,临江国,长沙国,赵国,中山国,河间国,长沙国,真定国,广川国等。
诸侯王金玺盭绶,掌治其国,设立太傅辅佐诸王,内史治理封国民政,中尉恬掌武职,封国设立丞相统领卿大夫,仿照朝廷建制,辖领臣民,扈从军队,收取赋税,自行冶铁铸币,开凿矿山,坐享山川渔盐之利。
景帝中五年收回诸侯王委任官吏职权,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其国,封国丞相改称相与中央朝廷丞相区分,中尉,内史皆由天子任命。
主父偃上书劝说:“古者诸侯方圆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所据连城数十座,地方千里,朝廷节制宽缓,诸侯骄奢淫逸;然朝廷节制严紧,诸侯群起对抗京师。若强令割削,谋逆之心萌起,是以昔年诛晁错事也。如今诸侯子弟众多,数十上百,唯继嗣一人,其余子弟,虽为骨肉,不得尺地之分。陛下兴业以来,尊扬圣王之道,广宣仁义,愿陛下推恩诸侯众子弟,令其以地侯之,陛下广施仁德,彼人人皆大欢喜,实则分其国弱其势,诸侯不削而弱矣。”
刘彻暗藏笑意,手指愉快地轻敲案几,节奏有序,却迟迟不肯表态。
主父偃举例继续劝说道:“昔吕后称霸时,高帝庶长子齐悼惠王为保全性命,以郡馈赠鲁元公主为汤沐邑,其城池不下七十,领六郡七十三县,食邑三万户,一朝谋反,拔地而起,形成摧巍之势,陛下不得不防。”
“卿所言乃朕夙夜忧虑。”刘彻叹息道,旋即化忧为喜,“此议兵不血刃,肢解诸侯,稳固乾坤,可行!”
承明殿视朝,刘彻布告群臣,诏令拟准主父偃推恩策,百官莫不叹服,诏曰:“诸侯王欲推私恩其子弟邑者,各陈条令,朕亲自拟订封号,奏议论行。”
“陛下圣明!”百官俯身赞佩。
御史大夫公孙弘请奏:“陛下,臣闻有司条陈,修筑朔方郡,耗费国帑资费万万,兵民转输漕运,负重难行,道路死者过半,臣请陛下罢黜朔方郡筑城事宜,使民休养。”
刘彻定睛审视,公孙弘低头不敢正视刘彻。刘彻面上虽不悦,却未驳斥,百官纷纷躁动,细声议论,刘彻竖耳一听,支持公孙弘者众。
刘彻忽想起严助推荐的贤能朱买臣,此人通览古今,能言善辩,胆识过人,当即传令:“待诏朱买臣何在?”
宦者令急忙退出承明殿,传唤朱买臣,并向刘彻复命:“陛下,朱买臣殿外候宣。”
“宣!”
刘彻声如洪钟,端坐于大殿,俯视群臣,一身钧玄衬得他神采奕奕,气势恢宏。
朱买臣行走如风,片刻不敢耽搁,进了承明殿率先朝拜天子:“卑臣奉旨待诏,敬叩陛下隆恩。”
刘彻见他气宇轩昂,底气十足,甚是满意,笑道:“御史大夫向朕建言,朔方郡筑城不可取,卿以为如何?”
朱买臣鄙视一笑,不以为然:“此乃谬言,陛下岂能听之任之?”
此话正中刘彻下怀,刘彻掩了掩笑意,佯问他道:“卿有何高见,不妨说说。”
朱买臣躬身礼毕,诘问公孙弘:“卑臣鄙陋,敢问御史大夫匈奴南下,常以何处为据点?”
百官皆噤若寒蝉,谁人不知正是朔方郡。
公孙弘不言,朱买臣继续问道:“倘若朔方郡弃置不顾,这片大好沃土又将便宜了谁?”
自然是匈奴人!
刘彻笑了笑,继续看戏。
朱买臣继续追问:“匈奴卷土重来,我大汉将士势必开拔入朔方,一次弃土,却要次次劳师远征,靡费国家之资,罔顾士卒浴血奋战之苦,凡此种种当以何计?”
公孙弘羞愧难当,仍是低头不语。
“边陲之地自古乃胡虏杂居之地,大小征伐不断,如今放弃朔方,将来是否也要放弃边陲之地?”
“……”
朱买臣连发十问,直接让公孙弘哑口无言。
刘彻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公孙弘见状便立即示弱:“臣乃山东边鄙之人,见识浅薄,不尝精晓朔方长久之计,今日受教,必反躬自省,勉励修检为陛下分忧。然我大汉开凿西南夷交通尚未竣工,又复行建置苍海郡,今通朔方城,内穷国帑,外御匈奴,臣恐多面牵连,难以周全,故请陛下罢西南夷交通与苍海郡建置,务求专心致力于朔方耳。”
建元六年,唐蒙偶然吃到南越人赠送的蜀地枸酱,便问枸酱从何处运来,南越人告诉他枸酱从柯江运来,柯江流经番禺城。唐蒙喜从天降,四下打听,从蜀地商人口里探知蜀地枸酱经常经由柯江卖给夜郎,而夜郎毗邻柯江下游向南流经南越国,此间行船方便。
唐蒙大喜,于是上书建言:“南越自秦朝始皇帝遣赵佗屯兵征伐,到如今拥兵自重雄霸一方,表面上虽臣服大汉,是朝廷外臣,然则所行狂悖,僭越礼制,擅自使用天子黄屋左纛,与朝廷分庭抗礼,臣请陛下发兵征讨。”
刘彻听罢心动不已,但心里没谱,毕竟这个时候才刚登基六年,老祖母窦太后才刚逝世,根基未稳,内政有待整饬,诸侯王中亦不乏窥视神器者,思来想去按下狂热的念头。“此乃大事,朕始登大位,不忍大兴兵事。”
唐蒙见天子顾虑,便施以从计:“兵者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臣以为陛下不如效仿古人。”
刘彻好奇道:“如何效仿?”
唐蒙对曰:“臣已得知经巴蜀之地可入夜郎,夜郎依据柯江水利生存,柯江向南流经番禺城,若能打通夜郎,依托长沙国,豫章郡水利之便训练士卒,依靠巴蜀富饶为供给,以夜郎为据点挥师南下直捣番禺,则南越如探囊取物。”
刘彻满意的笑道:“那朕就学学晋献公的做法。”
于是刘彻拜唐蒙为中郎将经巴蜀笮关入夜郎招降,夜郎贪恋汉朝缯帛顺势答应下来,刘彻征调巴蜀士卒数万人修筑道路,直通柯江,期间士卒不堪劳苦死伤者众,另有许多逃亡士卒,唐蒙以军法处置,鲜血染红柯江。
此事传至长安,刘彻闻悉召见司马相如,命他持节出使质问唐蒙,安抚士卒,传达天子旨意。
“陛下!”
刘彻顿时回过神来,扫视群臣。
主父偃继续说道:“开通西南夷征伐百越,不可废止!苍海郡乃打通东北,削弱卫氏朝鲜而立,一朝废除则祸连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主父偃字字铿锵撞击着刘彻的胸膛,但公孙弘的话也不无道理,开通西南夷,建置苍海郡,修筑朔方城,手臂伸的太长,另外还要防备匈奴对匈作战,卫青业已率军出征,一应供应不能或缺!国库武备,民脂民膏,真是千头万绪。
刘彻沉默许久,纵然心里不甘心,但也得识时务,于是咬咬牙,声音低沉道:“一口不能吃成大胖子!”
主父偃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争执。
“即日起,罢苍海郡建置。”
刘彻声音低了又低,却依然飘荡在承明殿,进入朝臣的耳朵里。
“陛下圣明!”大臣们异口同声。
推恩策颁行,几家欢喜几家愁,继嗣宗子原本独享荣华富贵,现下却要与其他庶子分享;庶子天上掉馅饼,自然欢天喜地,面朝长安,遥拜天子。
中山国太子欲哭无泪,深夜借酒消愁,其父中山王刘胜生子一百余,中山国这弹丸之地瓜分下来根本剩不了多少。眼瞅着父亲刘胜生龙活虎还要继续生下去,其子刘屈氂打定主意,决定远离中山,奔赴长安,闯出一番天地。
刘娉打听到刘彻散朝后去了清凉殿,便前往清凉殿,宦者令在外侍奉,便问道:“陛下在议事否?”
宦者令摇头答道:“公主来得正巧,陛下这会儿正好有空。”
刘娉令宦者令通传,宦者令笑道:“旁人也就罢了,公主想见陛下,哪还用老奴通传?”
刘娉笑道:“国家法度不能废,劳烦大监进去通传一声。”
宦者令摇尾乞怜入殿通传,待他出来,刘娉便只身前去,眼看着刘彻案上的奏牍堆积成山,不免感叹他为君之劳。
“姐姐来了,坐!”刘彻见她进来,抬眼给了个和气的笑脸,继续奋笔疾书。
“陛下先忙。”刘娉静静坐在他旁侧,一言不发。
刘彻抬眸短短凝视她片刻,眉毛一斜,问道:“姐姐今日入宫,朕竟不知。”
换言之:姐姐入宫都不来找我玩?
刘娉听着捂嘴直笑:“今日来看望母后,知道陛下国事繁忙,不敢打扰,临走前特来向陛下辞行。”
刘彻停笔愣怔半晌,脸上挂着哀伤:“母后近来身体欠佳,姐姐该多多进宫陪伴,承欢膝下,免去老太太思念之苦。”
开春以来,王太后身体便逐渐衰弱,虽有药石医治,但却无法恢复往日精气神,眼看着是日薄西山的征兆。
刘娉叹了口气,正见刘彻批复给主父偃的赏赐,豪华甲第,黄金千斤,缯帛千匹……
真是豪气!不过刘娉清楚他的脾气,只要他高兴了,什么都好说,而且出手阔绰,非常阔绰!
“陛下赏赐真是羡煞旁人。”刘娉笑了笑。
刘彻未言,丢给她一个“朕又不是没赏过你”的眼神。
刘娉话锋一转,问起正事:“母后言及,淮南王刘安为太子刘迁奏请迎娶小娥,陛下可答应了?”
娥乃修成君之女,修成君金俗乃王太后入宫前与前夫金王孙所生,王太后早年嫁金王孙不得志,与他离婚,入宫侍奉景帝刘启,诞育一子三女:长女平阳公主,先嫁平阳侯曹寿,曹寿去世后嫁汝阴侯夏侯颇;次女南宫公主先后嫁了南宫侯张坐和耏申;小女隆虑公主嫁给刘嫖的儿子隆虑侯陈蟜;子刘彻贵为大汉天子。
刘彻卷起简牍,弱弱说道:“此事老太太自有主张。”
言下之意:这事朕不管!
淮南王刘安素来不懂安分守己,蠢蠢欲动,将来势必酿成大祸,自寻死路,将修成君之女嫁给他儿子,岂不往绝路上送?
刘娉试图劝谏他,委婉说道:“听闻刘迁此人才貌一般,不如再考虑考虑?”
刘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缓缓说道:“既然姐姐这样认为,何不与东宫老太太分说分说?”
老太太外甥女婚事要不让她做主,那不得把自己啃了,万一气出病来如何是好,刘彻才不愿意背上“不孝”的罪名,反正金俗的女儿,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爱选谁就选谁!
眼瞅着刘彻“踢皮球”,刘娉也不再多说,想着自己的事情尚且没有着落,不免有些失落。
“卫青若是凯旋归来,陛下有何赏赐?”原本自己的心事刘彻一清二楚,刘娉也不在他面前掩饰,直接开口询问,顺便试探他的反应。
刘彻眨了眨眼,继续提笔批阅简牍,原本不想搭理,但又不想冷落了她,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朕自有安排。”
姐姐就不要瞎操心了!
没好处的事情刘彻才懒得干!
刘娉看他态度冷淡,想来是没打算撮合自己与卫青,不过她倒是清楚这个弟弟的秉性,要求他办事,不送点好处他是不肯出面的。
如此一来,那只得投其所好。
刘娉堆了笑容,冲刘彻说道:“姐姐最近得了件宝贝,陛下若是肯赏脸,可否移驾一观呀?”
她看着刘彻皮笑肉不笑贱贱的脸,忍着嗓子不出声。
“姐姐邀请,朕却之不恭。”刘彻嘴角憋着笑,心里洋洋得意着。
主父偃献推恩策得到刘彻丰厚的赏赐,恩宠蒸蒸日上,许多官绅士子争相巴结,给他送去无数金银珠宝,或有求于他,或畏惧他言辞犀利,希望他能在天子跟前美言几句,凡此种种,主父偃来者不拒,不管对方目的是什么,主父偃一律收下贿赂之财。
主父偃乃临淄人,出身贫寒,在齐地受尽儒生排挤,游走齐、燕、中山时未被礼遇,半生漂泊无依,曾经巴结卫青,卫青见他才华出众便向刘彻推荐,然刘彻并未重用,此后主父偃直接上书刘彻,引起刘彻重视,一年擢升四次。
“大夫如今官运亨通,深受陛下赏识,何不行事谨慎小心些,以免遭来记恨?”左右属吏好言相劝,希望他有所收敛。
主父偃不以为意,反而咬牙切齿,恨意难平:“想我主父偃半生穷困潦倒,父母不认我这个儿子,兄弟姐妹们厌弃我,宾客朋友们抛弃我,游走齐、燕、中山时受尽排挤与冷眼,如今我出人头地大家都来巴结我,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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