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儿子重病缠身,焦虑惆怅,李妍亦担心严回病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张真只怕会难以承受。
思来想去,李妍决定向刘娉打听名医,便借着为她梳妆的机会向她求助。
“李妍你这是做什么?”刘娉见她跪在地上,急忙将她扶起。
“奴婢斗胆叨扰公主。”李妍双手叠于地,向她额头见礼,继续说道,“严大夫如夫人乃奴婢金兰之交,她家小儿郎重咳多日不见好转,病势渐沉,真姐姐日日以泪洗面,奴婢想帮她只可惜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恳请公主慈悲,指点迷津。”
“你且说说本公主该如何帮你?”刘娉问道。
“真姐姐小儿郎身患重咳,不知长安可有名医长于小儿重咳之症?”李妍满怀希冀地看着她,仿佛在努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连她都没有法子,那就真的回天乏力。
刘娉思虑片刻,笑道:“你这么说本公主还真知道。太医署的太医萧景最擅小儿症候,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更不用说区区重咳,若能得他妙手回春,小儿郎定然无忧矣。”
李妍喜极而泣,恳求道:“多谢公主提点,只是奴婢该如何见到这位御医?望公主指点!”
刘娉掩嘴一笑,答道:“这位御医常年负责为宫中皇子公主诊治,没有天子许可,是不会擅自出宫诊治的。”
刘娉看着李妍苦恼的神情竟莫名觉得她有几分可爱,于是笑道:“不过现在陛下眼里心里都是你,你有所求他没有不答应的。”
李妍又羞又恼,怎么事事都有他?
刘娉见她沉默不语,便握着她的手主动同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给陛下,本公主会和大监说一声,让大监去探探陛下的口风。”
这跟他说没说有什么区别吗?
李妍担心严回的病情,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倘若天子施恩真能救回张真儿子一命,结草衔环报答他也是应该。
刘娉将此事透露给宦者令,他片刻不敢耽搁,向刘彻禀报:“陛下,平阳公主传来消息说,希望陛下能够御赐太医萧景出宫诊治。”
刘彻并未吭声,她要是生病了需要太医诊治,尽管传召就是,哪里用得着自己赏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宦者令瞧了他的脸色,面无表情,便斗胆继续说着:“公主还说,是为李姑娘而求?”
刘彻直勾勾地看着他,皱了皱眉,急忙问道:“妍儿生病了?”
宦者令低了身子,回话道:“不是的陛下,李姑娘没有生病,据公主所言,是严大夫家的小儿郎病了,李姑娘与严大夫如夫人自幼相识感情深厚,见她家小儿郎病得沉重,非常伤心。”
严助家的小儿郎……
难怪他主动上书请罪,原来是小儿郎病了,想着求见自己,然后再跟自己求恩典,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刘彻豁然开朗。
给他一个恩典倒也无妨,更何况还能安抚美人,总不能叫她怪罪自己小气吧?
刘彻挥了挥手,宦者令转身交代常融和王弼去办。常融出宫去见李妍,王弼去太医署传话,二人分工协作,配合十分默契,宦者令也很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是想提拔王弼对付常融的,免得他一家独大,结果这小子愣是和常融臭味相投,关系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他们太狡猾了?宦者令目睹他们远去的背影回了神来继续伺候刘彻。
“文成将军的金丹练得怎么样了?”刘彻抬眼打量着他,嘱咐他的事情不知他有没有忘?
宦者令回道:“奴一直盯着这事,昨日文成将军已经练出十五颗金丹,据说是按照玄黄之术和当年李少君传授的不老神方开炉冶炼,文成将军挑选了十名有仙根的童子掌火,祭祀天地神灵后才开始着手冶炼,奴派人监视着,据探子说冶炼金丹的炉子火烧的十分旺,焰色烧的又红又紫,实在是壮观!”
宦者令声情并茂地介绍着,引得刘彻心中一片欢喜,为王夫人招魂那晚,宫灯火光燃成青色火焰,可见李少翁确实是个有才能的方士。
刘彻驾临鼎湖殿,召见李少翁,李少翁将冶炼成的两颗金丹进献给他。金丹其大如枣通体圆润赤红,闪着赤红的光泽,看起来非常诱人。
“陛下,此乃臣穷尽毕生所学炼成的延寿丹,一日三服,服之入走血分,不寒不燥,通筋活脉,服下此丹后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李少翁喋喋不休地称赞着金丹的益处。
“果能长生不老,朕必重重有赏!”刘彻满意地允诺道。
“臣谢陛下恩赏,惟愿陛下寿与天齐,千秋万代。”
李少翁顿首,怂恿着刘彻,服用金丹前需焚香沐浴,祭祀五帝神,五日后方可服用金丹,刘彻悉纳之。
常融带着太医萧景直奔严助府邸,为严回诊治,捻须号脉,神情庄重,屋内皆凝神屏息,等待着对严回命运的宣判。
“敢问太医我儿病况如何?”张真心焦难耐,忍不住询问。
萧景捻须踌躇片刻,察看他的舌苔,单耳贴于严回胸膛仔细聆听,随即询问日常病症:“如夫人不必担忧,敢问小郎君近日咳症有哪些症候?”
张真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哀求与期盼,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最后一道希望之光,她调整好哀伤的情绪,仔细将儿子病症相告:“阿回咳嗽已有六七日,前三天轻些,原以为是患了风热,请了郎中也说是风热之症,开了药方,但不见效果,反而咳症愈重,妾身以为是庸医耽误,后来请了许多郎中都说并非风热乃不治之症……”
张真未说完便难以抑制,垂泪涕泣,李妍牢牢地搀扶着她的身子,只怕她一不小心便摔倒在地。严助见她情绪失控便替她向太医赔罪:“贱内忧子心切,望太医见谅!”
“父母爱子,乃人之常情。”萧景宽慰道。
严助便向他继续陈说病况:“谢太医体谅,犬子阵咳尤剧,甚则呕吐食物,痰中带血,发作时呛咳不止,面红憋气,剧咳后方能就寝。”
萧景点点头,了然于胸,道:“舌苔腻,脉眩滑,眼睑浮肿,痰浊壅盛,肺失肃降,疫毒袭肺乃至肺气不宣,气郁化热阻于痰液,此乃鹭鸶咳之症也。”
“鹭鸶咳?”众人皆讶异。
张真急忙问道:“太医,鹭鸶咳症可否……”
萧景宽慰道:“鹭鸶咳乃小儿多发病症,并非不治之症,诸位皆可宽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松了口气。张真转悲为喜,拜谢萧景:“妇人深谢太医妙手仁心。”
“此乃医者本分,如夫人不必多礼。”萧景说罢开了处方,严助当即命人抓药,亲自送别萧景:“待犬子痊愈定携他拜谢太医再生之恩。”
“大夫请留步!”
萧景言罢登上轩车,常融将李妍拉到一旁单独叙话,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朝她拱手掬礼,贺道:“小人常融恭喜李姑娘,陛下听说李姑娘欲访名医,二话不说下令遣萧太医出宫,可见陛下对李姑娘用情至深。”
李妍心头一震,如电击一般,划拉出一道裂缝,这一刻她仿佛清晰地看见一张巨网已经笼罩住了自己,她好像挣脱不开。
果真如常融所说,她便实实在在地欠下这份恩情,可是天子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李妍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人的出现仿佛每次都算准了时辰。如果再拒绝天子,二哥在宫中只怕会难以生存下去。
李妍垂下双眸,灵魂陷入无边的沉寂,这一刻好像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那么难以琢磨,想抓住一切,但一切都抓不住,只能任由时间的细沙从指尖流过,她不过是红尘里的一朵浪花,被大浪裹挟着前进。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张真曾经说过的话:人那么拼命挣扎,都是为了最在乎的人或事情。
是吗?
那自己最在乎的人或事情是什么呢?李妍困顿不已,她在乎张真,在乎兄弟,也在乎自己遇到的如意郎君,可是这一切真的值得自己去拼命吗?张真有自己的日子,兄弟都有属于他们的人生,可他们的人生并不完全建立在自己身上。
“妍妹妹,你在想什么?”张真见她发了许久的愣。
李妍蹙眉,淡淡一笑:“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回中山。”
张真搂着她,感慨万分:“还是年幼无知的时候好啊!荒唐的年纪,才能做出荒唐的事情,没有太多的顾忌。”
与严助多年的夫妻感情是顾忌,与严回骨肉至亲是顾忌……如果没有这些顾忌,张真或许孑然一身,但为人妻为人母后,她便再没有了自己。
顾忌?
她这话似有所指,李妍茫然地看着她:“姐姐也有那么多顾忌吗?”
“我的傻妹妹,哪个长大成人会没有顾忌?”张真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是顾忌没错了,原来自己想得这么多竟也是顾忌太多,可是想这么多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妍轻叹一声,走出繁琐的心事,与张真一同闲坐聊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