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鸣飞,芍药吐芳,牡丹娉婷摇曳,月季花与鸢尾遥相呼应,红蕊团簇,花开似锦。
李妍早早起身对镜梳妆,描眉点唇,胭脂水粉晕染两腮,雪肌映出一抹微红,温润娇美,刘彻醒来时放眼望去,寻觅李妍的身影,她正照镜梳妆,青丝散落衣衫,腰肢袅娜。
他披了锦袍走到李妍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篦子为她梳理青丝。
执手提梳划过墨香青丝,从发顶绕至尾梢,簪以玉扣,镜中人花容月貌,香腮诱人,刘彻脸上溢出笑容,李妍透过花镜目睹一切,好奇道:“陛下何事这么开心?”
刘彻稍稍收敛笑容,答道:“朕做了个美梦。”
“是什么样的美梦?”李妍莞尔一笑。
刘彻笑了笑:“朕梦见自己和那美丽温柔的瑶池仙女双宿双飞。”
李妍被他明亮的目光惹得羞愤,又听他这般言语,将身微侧,娇嗔道:“陛下自去与瑶池仙相会罢!”
刘彻见她醋意大发自是欢喜,她吃醋生气的样子愈发楚楚动人,刘彻心旌摇曳,双手环住她的香肩,脸贴在她耳边低语:“这瑶池仙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罢他眼疾手快,伸手迅速地抚摸她的脸颊,一扫而过,李妍反应过来素手抵上腮,娇羞不已,低眸浅笑时香腮呈石榴红,刘彻心神荡漾,同她逗乐,徒手挠痒,李妍不堪其扰登时起身,两只小粉拳捶向他的胸膛,刘彻乐得仰头憨笑,立刻将可爱迷人的她抱在怀里。
室内回响着二人的欢声笑语,宦者令入内禀报,车驾准备妥当,欢声笑语逐渐消退,宫娥递来盥洗浴巾伺候洗漱,李妍为他整理着装,他身材笔挺健壮,孔武有力,拂去衣服褶皱时离他最近,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与爱意。
刘彻单手搂住她的楚腰,拥着她出门,恨不能将她挂在身上。
一抹艳阳投向殿内,宫娥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刘彻携李妍看望王太后,远远听得几声咳嗽。
连日来王太后饱受病痛折磨,从前还能吃些清淡食物,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腹痛不止,眼睛干涩常伴有疼痛,整个人枯瘦如柴。
“母后身体好些了吗?”刘彻阔步至王太后跟前,握了握她的手,掌心冰凉潮湿,唇角发白。
王太后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拍了拍刘彻的手:“哀家没事,皇上别担心。”
李妍上前见礼,双膝跪地两手叠于身前,大礼参拜,“妾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安康常健。”
王太后颔首微笑,支撑着身子,语气温和:“快起来。”
李妍起身后,王太后便向她伸出一只手,李妍接过她的手置于掌心,感受到她的善意与病态,心里一阵涩。
“坐着,陪哀家说说话。”王太后示意李妍坐到自己身边,刘彻便主动起身给李妍腾出位置,站在她身旁。
“诺。”李妍落座王太后身边,眼眸半抬,只见王太后病态沉重,眼睑苍白,枯如残枝,饶是如此也依旧看着慈眉善目,她看上去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而是一位慈蔼的老母亲。
李妍恍惚间想起自己的母亲,她长得很美,跳舞的时候更像是灵蝶一般,但这些记忆都堙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王太后上下打量着李妍,美丽端庄,性格温润,再看看她身旁的刘彻,眉眼如刀,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温柔似水,那双深沉的剑目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开。
这样看着,倒真像是一对璧人。
“按照礼制,哀家本该在正殿盛装接见你,只可惜哀家身子不济,只能委屈你了。”王太后语重心长地对李妍说道。
李妍摇摇头,急忙道:“太后娘娘愿意见妾是妾的福气,不敢更作他想。”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王太后会心一笑,皮肉不实的双手握住她的手,并对着刘彻称赞道:“李夫人孝顺。”
刘彻情不自禁地看着李妍,表情愉悦,接着眼带笑意地看向王太后,笑道:“朕说过妍儿对母后的孝心绝不亚于朕。”
王太后见他这般称心如意,宽慰一笑,笑容里略带伤感与沧桑。
命运最是无常,如今一生已然走到结尾,只要儿女们顺遂平安,她便没有其他的牵挂,只是这样的好事终归是愿望,王太后幽幽长叹,更担心自己走后儿女多灾多难。
出长信殿,刘彻拥着李妍沿途信步游览,风吹拂云朵,掠过花间,捎来阵阵芳香,但再好的花香在刘彻心里都比不过李妍身上的味道。
黄门侍从及一干仪仗人员、车马仆从等皆远远跟在后面,给他们留有足够的空间。
登上阁道,凭栏远眺,宫闱外隐隐约约有一个巨大的城池轮廓,仔细一看却又看不见边际。
那里似乎很远很大,李妍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去过,看起来像是新建的城池。
“莫非长安开辟新的城池?”
刘彻顺着她的目光远望,仰首挺胸:“非也,朕要在那里建造新的宫殿,比未央宫更加壮观!”
比未央宫还大?李妍感到不可思议,在她看来未央宫已经是盛大工程,比未央宫更大实在难以想象。
李妍再次眺望着轮廓,依旧看不到边际,疑惑道:“陛下为何要建造那么大的宫殿?”
刘彻眼眸深沉,自信倍增,看起来神采奕奕。“朕带你去个地方。”
他召来侍从,登上车驾,带着李妍来到北宫兰台,北宫兰台是皇家宫阙中的最高处,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可以俯瞰长乐宫、未央宫全景甚至是整个长安城的布局。
“哇,好高啊!”李妍紧紧抓住刘彻的手,跟随刘彻登上高耸入云的天阶,走的越高越是害怕,不敢看底下。
刘彻紧紧握住她的手,给予她强大的力量和安全感。他放慢脚步,担心李妍体力不支,执手相看,关切道:“累不累?”
李妍摇摇头,微微一笑,道:“不累。”
他看着李妍额上的两颗汗珠,忍不住伸手轻触,食指关节轻触到汗珠,珠儿便淌开,被风吹干。
从来女人的体力都很薄弱,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儿更是出则车马,入则轿辇,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李妍截然不同,她走了这么多阶梯气息尚且匀称,这恰恰说明她长期奔波辛苦,所以体力较好。刘彻垂眸不语将她搂的更紧,眼底尽是心疼,他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从中山千里迢迢来到长安。
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来!
李妍刹那间感受到刘彻的心意,抬眼相望,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胜似春光,刘彻低头蹭了蹭她的耳边,柔柔的,软软的。
登高临顶,李妍深吸口气,壮了壮胆,纵目远眺,未央、长乐两宫一览无遗。
她看向新建宫殿的轮廓,周回二十里,气势磅礴,从轮廓布局来看,以中为轴,左右排列,围以阁道,但其中有一个巨大的坑洼之地,似是凿地为池,池地间又修筑高二十馀丈的台址。
李妍被眼前的恢宏景象震慑,不禁感叹道:“好大的池沼!”
刘彻笑了笑,应声道:“是啊!”
“陛下为何凿这么大的池沼?”
李妍一语问中玄机,刘彻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温声说道:“池沼大才能容得下更多的人。”
容下更多的人?李妍不解,看向刘彻,他正极目眺望着池沼的方向,负手而立,眉目刚冽,霸气侧漏,他是一个气吞山河的人。
李妍轻轻靠在他身上,刘彻亦有察觉,嘴角勾着笑,搂住她的香肩,迎风当立,消遣胸怀,灼灼熙阳映照着一对璧影。
刘彻往前朝会见朝臣,李妍回到鸳鸾殿,在正殿稍坐片刻一眼瞥见了青铜雁鱼灯,瞬间想起吴丙陈梦二人,于是遣使者去掖庭传唤。
吴丙陈梦二人一顿惊恐,唯恐李妍报复,故而畏手畏脚不敢踏入鸳鸾殿,但架不住使者催促,只好低沉着脑袋蹑手蹑脚地入殿参拜:
“奴婢吴丙参见李夫人。”
“奴婢陈梦见过李夫人。”
二人入殿倒头便拜,声带哭腔,不敢抬头见李妍。
李妍正襟危坐,坐在堂前审视二人,瑟瑟发抖,形容枯槁像是饱经风霜的流浪犬,与暴室相见时傲气凛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抬起头来。”李妍想看看她们的表情。
吴丙陈梦低头对视一番,咬紧牙关,料定这次在劫难逃,心中懊悔不已。
戚夫人的故事吓一吓暴室的婢子也就罢了,实在不该得罪皇帝的宠妃!
吴丙先行抬头对上李妍的目光,颤巍巍恳求道:“奴婢有眼无珠冲撞贵人,请贵人恕罪。”
陈梦附和道:“是是是,奴婢蠢笨愚昧,求贵人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李妍没有答话,抬手示意宫娥取来青铜雁鱼灯置于堂下,宫娥将雁鱼灯放在吴丙陈梦二人面前。
她们悄悄打量了雁鱼灯,造型精巧,做工精致,但是放在这里不知是何用意?陈梦暗暗瞥了吴丙一眼,想看她是否有主意,只见吴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贵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堂前寂静无声,二人更加不知所措,四下里仿佛一股阴风飘荡在身侧,吴丙身子抖了抖,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李妍一言未发,向使者微微颔首,使者会意后便将雁鱼灯拆了个稀碎,声音咣当作响,陈梦看着此情此景脑袋逐渐晕沉,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她该不会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吧?陈梦忽然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珠子,蓦地看向吴丙。
吴丙见陈梦惊恐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视线缓缓转向七零八碎散落一地的雁鱼灯部件,心里七上八下慌作一团:她该不会真要来个大卸八块吧?
李妍缓缓起身,步下玉阶,走到吴丙陈梦身边,二人张皇失措大气不敢喘,低头不敢直视。
“瞧见雁鱼灯腹没有?”李妍故作庄严询问道。
吴丙陈梦不解,疑惑地抬头看向李妍,听她话里有话,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请夫人示下。”吴丙嗓音低沉,声音仿佛堵在嗓子眼。
李妍唬道:“我听说雁鱼灯腹内藏血会发出红色的火焰,似火烧云绚丽,皇上龙颜大怒,告诉我说没心肝的东西,就该扒了皮放点血积在灯腹里。”
扒皮放血?
陈梦听闻几乎崩溃,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求饶:“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今后给娘娘当牛做马,但求娘娘宽宏大量,饶过这回。”
吴丙磕头认罪,并搬出孝道卖惨:“娘娘饶命啊,奴婢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身患重病,就指望着奴婢挣点儿钱为她老人家治病。”
吴丙声泪俱下,哭的有模有样,一行清涕滴落在地上。
李妍哭笑不得,急忙用方帕掩嘴。
吴丙这模样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哪里就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了?于是忍住笑声,镇定自若地反问吴丙:“你说的是八十岁的老奶奶吧?”
吴丙被呛得寡言,茫然失措地看着李妍,断断续续说道:“是,是老奶奶,娘娘说的没错,奴婢昏了头,昏了头。”
这下可好,死定了!吴丙自惭形秽,说谎说过了头,现下越发羞臊,不敢抬头看李妍。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李妍佯怒,使者见状上前欲将她二人带走治罪,吴丙陈梦立刻匍匐向前,紧紧抱住李妍的小腿,哭的情真意切:
“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您要打要骂奴婢都甘愿认罚,求娘娘开恩!”
吴丙不停地磕头哀求,李妍见她磕得猛烈担心玩笑过头,便抬手示意使者退下。吴丙见李妍动容,便趁势讨好,央求道:“奴婢愿意伺候娘娘,不知娘娘缺洗脚婢否?”
啊?
李妍诧异地看着吴丙,一双眼滴溜地转,看起来十分机灵。
吴丙在宫中打滚多年看人自有一套,李夫人生得美丽动人,圣眷正浓,跟着她绝对体面威风。
陈梦睨了吴丙一眼,暗道她可真会攀高枝!暴室那种鬼地方待的实在没意思,罚没掖庭则更是悲惨,没日没夜地干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陈梦不甘其后,毛遂自荐:“奴婢从小吃苦长大,什么活都能干,只要娘娘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奴婢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皮!”
李妍沉思片刻,自己初入宫闱认识的人不多,吴丙陈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歪打正着了,况且她二人机灵幽默,留在身边应该会很有趣。
“既然如此,就罚你们看守门户!”李妍顺势说道,又命使者领她们下去任差,吴丙陈梦大喜过望,总算可以离开掖庭那个鬼地方。
约莫三刻,宫中嫔妃及朝廷命妇成群结队赶来向她道喜,皆备下丰厚的贺礼,或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或珍贵药材,李妍着人一一造册登记,以便将来照单回礼。
前来道喜的嫔妃络绎不绝,后宫八区品级较高的嫔妃中大多亲自备礼登门祝贺,也有一两个打发使者前来,譬如飞翔殿尹婕妤抱恙遣使者来贺,昭阳殿李八子以照顾皇子为由遣使者来贺。
卫皇后遣长御赠礼祝贺,永巷令率领精挑细选的宫娥、黄门各十人入殿,以便照顾李妍。
虽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是随之而来的矛盾也多,难以顾及周全,容易生出乱子,再加上身边的宫娥黄门已经足够使唤,不需要再添加,更何况多一个人得多一份赏赐,从经济角度来看,并不划算,故而李妍谢绝永巷令的好意。
“这……”永巷令一筹莫展,欲言又止,仿佛有些为难。
李妍干脆问道:“这有什么为难?”
永巷令鞠躬致意,说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本是昨日大监吩咐,下臣只是奉命行事。”
既然是奉命行事,想必是奉的天子旨意,李妍想了想,也许是那日自己请求刘彻将吴丙陈梦赐给自己,让他误以为缺使唤的人,所以才会让宦者令嘱咐永巷令安排此事。
永巷令一筹莫展必定是担心被天子责备办事不力,李妍不想与人为难,便决意挑选两个钟意的宫娥留下,此举解永巷令困顿,永巷令深深道谢。
李妍扫过十位宫娥,目光落在第四个宫娥身上,她圆圆的脸蛋,憨态可掬,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宫娥圆溜溜的眼珠转动着,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奴婢见过李夫人,在暴室。”
永巷令呵斥她道:“娘娘没有问话,不得多嘴!”
宫娥闻言垂头不语,鼓着腮帮子,肉嘟嘟的可爱极了,李妍猛然想起,那日在暴室外的确和她见过。
“我想起来了。”李妍笑道。
从来没有哪位贵人会记得一名宫女,更愿意和宫女相认。
宫娥顿觉眼前一亮,一双秀气的眼睛眨啊眨,盯着她笑。“奴婢见到夫人时就觉得夫人貌若天仙。”
李妍淡淡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周芒山。”
周芒山?芒山?李妍心里默念着,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冥冥之中有种熟悉的感觉。
永巷令见李妍踌躇,便解释道:“回秉夫人,周芒山老家住在芒砀山。”
芒砀山?那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地方。
李妍豁然道:“原来如此。”
语罢,复看向她旁边的宫娥,人长的标致,眼角眉梢挂着淡淡的忧伤,脑袋从没有抬起过。
“你叫什么名字?”李妍问道。
宫娥伏首下拜,恭恭敬敬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乐延。”
“免礼。”李妍笑道。
永巷令旋即提示一句:“启禀娘娘,乐延从前侍奉过王夫人。”
李妍忽地心头一紧,王夫人早有耳闻,她生前圣宠不衰,后宫皆望尘莫及,才刚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李妍顿觉被一阵冷风刮过心房。
永巷令见李妍情绪低迷,想来是乐延让她想起王夫人,便担心她受王夫人影响而失落伤心,若是让天子知晓搞不好自己小命不保,于是匆忙调节气氛,转移话题:
“下臣冒昧,不知周芒山可有福分伺候娘娘?”
李妍缓和情绪,陪笑道:“有劳了。”
永巷令鞠躬拜别,领宫娥黄门回永巷。周芒山眯眼直笑,十分开心。李妍将她一人留下,问过年龄兴趣爱好,知道她识字便安排她登记嫔妃赠礼。
“这是什么?”
李妍循声望去,只见周芒山手里拿着两只青铜罐,不知盛装何物。
吴丙陈梦闻声看去,走到李妍跟前,从周芒山手里接过青铜罐,仔细审度。
“夫人容秉,这两罐都是昭阳殿李娘娘差使者送来的。”周芒山照着登记簿册说道。
李妍欲打开青铜罐,吴丙担心对她不利便急忙制止,抢着开罐,闻了闻确认安全才递给李妍。
“是蜜浆。”
陈梦开了另一罐,闻了闻,“确实是蜜浆。”
李妍接过青铜罐嗅了嗅,的确是香气袭人,有黏腻感,她没有饮用过蜜浆,但她们都认定是蜜浆,想来错不了,只是吴丙这般断定,想必很清楚。“为何断定是蜜浆?”
吴丙嗤之以鼻,解释道:“我听说每逢有贵人册封,李娘娘都会送两罐蜜浆,无一例外。”
与其他嫔妃相比,实在是小气!抠门!
“这就怪了?”李妍小声嘀咕着,要说她小气故意为之,应当不至于。贵人册封都送蜜浆,看起来有些一视同仁的味道,但未免显得敷衍吝啬。
李妍断定这其中怕是不简单,于是嘱咐周芒山:“先收起来吧!”
“诺。”
刘彻召开军事会议,与会者除朝廷高级军官外,军事会议扩大至一人,即另增加颜异参与机要。
颜异协助大农令郑当时总览全国盐铁官营成绩显著,各地设立盐铁机构由大司农垂直管理,结束了汉初以来无为而治放任盐铁私营,富商大贾垄断牟利富比王侯的局面,自此国家垄断山海之利。
《管子》载,万乘之国仅食盐专卖一项,每人每月征收三十钱,以城邑千万人口计,每月征收食盐三千万钱,倘使计口授盐,盐价加二钱,则额外获利六千万钱,利益远超高额人头税。
河南地自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后便格外重视,成为秦汉以来抵御匈奴的重要军事基地,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秦始皇拿下河南地后遣蒙恬率军三十万北河筑城,头曼单于北遁,秦始皇试图以长城为依据继续向北推进,但其扩边的军事构想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告终。
汉立国初,匈奴盘踞河南地,去长安城七百里,匈奴铁骑一日一夜则可侵入秦中,一度威胁长安。汉文帝时期,匈奴烽烟危及长安,云中、辽东至代郡更甚,常遇匈奴袭扰,杀掠吏民及牲畜上万。
刘彻继位后虽然拿下河南地,但匈奴凭借其机动性强等优势,多次南下侵扰,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给汉廷调集兵力造成严重的困扰。
颜异在给天子上书中充分论述这一点,一旦匈奴袭扰河南地,朝廷势必调兵遣将,若调集更多的兵力则耗时耗资,匈奴劫掠远去,汉军可能连匈奴的影子都摸不着;若调集兵力稀少,则无法与匈奴相抗,一旦朝廷败阵,国人信心大降,边民绝望之心日盛,势必产生投降匈奴的念头。
因此他提议加强河南地的经营,采取移民,屯田,练兵三大措施,其中移民一项早在河朔大捷后便已经实施:修筑朔方郡,迁移人口,兵民合一。颜异提议的移民举措中特别强调迁移大量的士卒。河南地地处黄河流域,适合屯田种植,有利于发展地方经济,解决粮草问题。此外,边民常年应对匈奴,民风剽悍,且地势开阔适合练兵。如此一来,便可增强河南地军事防御系数,巩固其军事战略地位,使匈奴不敢南下侵掠。
刘彻引以为是,肯定了他的主张。迁移大量士卒,加强练兵,能够提高军队战斗力,发展屯田,加快开发河南地,使其成为北进匈奴的跳板。刘彻在颜异的主张基础上,提议修建长城的计划,除了防御匈奴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压缩匈奴的生存空间。
大将军卫青率十万骑出征漠南,斩首三千级,引军而还,取得军事胜利,匈奴小王阿胡儿降汉,伊稚斜单于撤出河南地,退居漠北。
“这个阿胡儿可靠吗?”刘彻目光投向卫青。
卫青起身回话:“臣以为可以一试。”
刘彻不置可否,决战尚未开始,伊稚斜单于怎么会草率地遁入漠北,放弃漠南大好的领土?这其中怕是别有用心。
岸头侯张次公道:“阿胡儿虽是个匈奴小王,但他若是降汉,这必将引诱更多的匈奴人前来投降,届时匈奴皆不战而降,陛下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刘彻瞄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张次公继续劝谏:“阿胡儿熟悉匈奴状况,掌握匈奴人的方向,有他指引,有利于我军精准出击匈奴。阿胡儿虽是胡人,但一心向汉,他向臣提议应当趁伊稚斜单于北逃之际,发兵追剿,陛下若是答应,臣愿率军追击匈奴,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彻态度更加冷淡,不想骂他。匈奴降汉固然是件好事,但他担忧的是诈降,窃取情报,胡虏无信降而复叛乃家常便饭,更何况伊稚斜单于引军北上,焉知不是和阿胡儿事先谋划的诱敌之计,引诱汉军北上,张次公根本领会不到他的意图。
卫青见天子态度冷淡,便知他担忧阿胡儿异心,故而上前见礼,打断张次公,缓和气氛,“伊稚斜单于怕是有备无患,汉军不宜贸然出击。”
大将军言之有理,张次公闻言深以为然,立刻噤声。
“你心里有数吗?”刘彻看向卫青,试探道。
卫青怔了怔,揣摩天子的心意,他必定愿意接受匈奴来降,只不过军国大事不宜泄露,对阿胡儿暂时不能委以重任。
他抬眸对上刘彻的剑目,刘彻使了个眼色,余光瞥向张次公,目的很明确:不仅阿胡儿要防,张次公也得防!据他了解,张次公和淮南王女刘陵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卫青收回视线,面露惭愧,张次公是自己的老部下,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无奈他在政治上拎不清。卫青暗暗叹息,收回视线,颔首应道:“臣明白。”
刘彻见卫青心里有数便安心不少,当即敲定接受阿胡儿来降,为了鼓励匈奴降汉,他决意封阿胡儿为翕侯,赐名“赵信”。赵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有武力征伐威震胡虏之意;信者,取孔子“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卫青由衷感叹道:“希望赵信不负陛下圣恩!”
赵信是骡子是马刘彻根本不太在意,现在摆在他面前,让他惦记的是南越这块肥肉。
刘彻将案前的奏章命宦者令递给众臣观阅,发表意见,系会稽郡守朱买臣上奏,请求于会稽郡操练水师。
李息阅罢,欣然说道:“此议极好!”
刘彻嘴角勾了勾,听他继续说道:“西南夷业已归顺,唐蒙将军功不可没。南越自恃水险,割据一方长此以往,我大汉如芒在背。”
李广点头称是,“南越表面臣服大汉,实则居心叵测,违背礼制,会稽郡守朱买臣奏请训练水师,臣以为朝廷应当予以支持。南越依据山水天险这才有恃无恐,据唐蒙将军查探,经由巴蜀笮关去夜郎,从夜郎渡江,沿柯江水势南下可直捣番禺。南越王私心向北,势必与汉军顽强抵抗,战则以水路进攻,非有经验之师不可!会稽郡水网密布,江河湖泊众多,水系发达便于训练水师。”
卫青亦十分赞同。
南越如鲠在喉,刘彻迟早要将其拿下,除国改行郡县,铲除割据势力。但见军官将领皆赞同,刘彻不由欣喜,更将自己酝酿的计划和盘托出:
“只在会稽郡训练水师远远不够,朕已命人在长安城西的沣水、潏水之间凿地为池,太液池,昆明池皆能容纳成千上万的士卒,就在这里训练水师,朕要亲自督察!”
将领皆拜:“陛下圣明!”
刘彻任命李广与苏建分别负责训练太液池、昆明池水师,李息熟悉匈奴、西南夷及西域各国风俗仪式,刘彻任命他为大行令,主持列国宾事。
宦者令入殿请奏:“陛下饷食已至。”
“传膳!”刘彻忽觉得时间飞快,留下诸将一同用膳。
食丞率汤官导官等鱼贯而入,珍馐佳酿摆放整齐,伺候用膳。刘彻一眼瞧上新鲜的乳白色方形糕点,诧异地看向食丞。
食丞解释道:“启禀陛下,这是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鲜乳制作方法,以新鲜的山羊奶为原料,文火加热使其发酵,再倒入锅中熬煮,放置在木盘中挤压成型,名为乳饼。”
刘彻品尝一口,奶香浓郁,口感幼滑,忍不住称赞:“味道鲜美!”
他转念一想,这么美味的东西妍儿必定喜欢!于是将食几上的乳饼连盘端起递给宦者令,嘱咐道:“给李夫人送去!”
“诺。”
宦者令夺门而出直奔鸳鸾殿,卫青余光瞥见宦者令匆忙的身影,低了低头,目光暗淡略带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