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匈经历第一次漠南大战后,伊稚斜单于引军北上,企图引诱汉军追击,在漠北设伏以歼灭汉军主力,刘彻并未采纳岸头侯张次公北上追击的建议,反而就此收手,伊稚斜单于勃然大怒,放弃漠南大好河山却没有重创汉朝军队,故而派出骑兵入定襄、雁门等边郡地区骚扰,劫掠吏民与财物。
刘彻接到军报后照例接见军事将领及公卿大臣,共同商议此事。国丧尚未除服,不宜举兵兴戈,但汉匈剑拔弩张,黎民百姓深受苦难,可谓左右为难!
公卿大臣皆默不作声,静观天子态度,事实上他们也正在揣摩天子是否要违背礼制,出兵匈奴。大汉以孝治天下,自高祖至今已经成为祖制,如今国丧未除倘若兴兵讨伐,天子势必要背负不孝骂名,故而朝廷武将皆缄默其口,不敢谏言举兵。
宣室寂寂,各怀心事,刘彻目光扫视庭下,一个个皂服加身却甘做缩头乌龟,加上暑热狂躁,见此情景直想骂人。
不仅想骂人,而且想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但考虑到事发突然,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遂按下心中的无名火,温了温声,从容诘问:“怎么都不说话了?”
公卿大臣摄于刘彻独断专行的淫威下不敢轻易吱声,丞相公孙弘暗中给主爵都尉汲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面提议。
汲黯铁心反对国丧举兵,公孙弘乃儒家学者,传承孝悌忠信,更是反对,故而二人意见相投,不谋而合约定建言。但公孙弘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要和汲黯一起直言极谏,暗中隔岸观火,揣摩上意,想着把汲黯推出去看看天子的反应。
汲黯心直口快,对天子从不溜须拍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故而没有怀疑公孙弘的目的。他抬头打量天子,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实在是琢磨不透。虽然自己反对国丧举兵,但天子尚未表明态度,贸然进谏会不会有失分寸。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作为诤臣,劝谏君主是分内之事。他沉思片刻,决定一吐为快,遂起身朝庭前见礼,娓娓说道:“夫兵者,凶事也,三年之丧,实为天下之通丧。太宗忧劳国事更化斩衰之制,定三十六日齐衰,以全孝道。人臣爱父母,籍以尽哀思。”
汲黯这话说得看似轻巧,却暗戳戳地告诫刘彻:本来应该服丧三年的,现在只需服丧三十六日,您就不能先忍忍?
刘彻余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脸色微沉,怏怏不乐。公孙弘见汲黯规劝失败,便一改寻常态度,缘上雅意,针对汲黯的谏言,引经据典巧言反驳:
“宰我论礼,曾问孔子:三年之丧,期久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宰我对曰: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舒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彻素来不受框束,不喜拘泥迂腐,厌恶条条框框。因此,他很欣赏公孙弘的口才,公孙弘总是能援用儒家学说巧饰疏漏,匡扶时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刘彻更化改制,建立典章制度恰恰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公孙弘出尔反尔完全出乎汲黯意料,更没想到公孙弘会倒打一耙,拿自己当靶子,他则利用自己献媚邀宠,故而火冒三丈,恨恨地呲了公孙弘一眼。
汲黯虽专擅黄老,但不代表对儒术一窍不通,既然公孙弘引用儒家经典,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丞相此言谬矣,岂不闻宰我论礼出,孔丘指责其为子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其爱父母乎?”
公孙弘本想反唇相讥却见天子意兴阑珊,便见好就收,恭敬不语。
刘彻板着一张脸,早已听得不耐烦!明明是想廷议匈奴袭扰一事,结果却硬生生将议题带偏,围绕着孝道争论不休,白白浪费时间与精力,故而终止廷议。
汲黯见天子态度冷漠,不甘心被公孙弘摆弄,踩着自己往上爬,于是当场揭发:“劝止陛下兴兵举事,乃丞相与臣共同商议!而今廷议,丞相出尔反尔!”
对于汲黯的控诉,刘彻不以为意,慢悠悠地从堂前走下,见汲黯一副委屈模样,不但不同情反而有几分窃喜:谁让你平时一点面子也不给朕留!
刘彻负手前行,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黄门侍从快步跟上,因着阳光炽热,暑气蒸腾,刘彻没有耽搁,一路往清凉殿方向疾行。
清凉殿内温度很低,凉风习习,十分清爽,刘彻将身倚靠着软榻,冰冰凉凉的感觉舒缓全身经络,霎时间浑身惬意,转而吩咐宦者令传唤朝廷重要将领前来继续商议。
诸将鱼贯而入,君臣见礼,依次入席,年轻美丽的宫娥上前奉上冰饮,诸将起身敬谢,落座品尝,冰凉丝丝入喉,浇得浑身凉爽,将盛夏暑热一扫而空。
君臣寒叙后直入主题,刘彻将定襄军报传给卫青,漆眸转向他,垂问道:“卫青,说说你的看法!”
卫青张目浏览,熟稔于心,他的眉心微拧,起身朝天子拱手一拜,分析道:“臣以为匈奴此次袭扰定襄,并非只为贪图钱财,从目前来看,匈奴屡次来犯皆为小股部队,这些轻骑并不敢放开手脚,只是以抢夺牲畜为主,如此轻拿轻走,并非意在交锋,臣以为此举是在引诱汉军出击。”
李息、李沮等将领或交头接耳,或点头称是,刘彻面露喜色,瞅了瞅垂眉苦脸的李广,似笑非笑道:“李广将军有何高见?”
李广抬起头来,有所顾虑:“臣担心公卿大臣恐不能体察陛下良苦用心!”
李广说得很委婉,国丧当头,公卿大臣恐怕不只是争议这么简单,他们压根不支持兴兵举事!
等他们争论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刘彻根本不在意,奋袖而起,毫不客气地说道:“不理他们!”
既然天子心意已决,李广便不再多言,拱手敬拜:“陛下圣明!”
刘彻重新将话题拉回正轨,与将领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君臣皆举目凝望與图,拟订军事部署,经商议:汉廷决意对匈奴发动第二次漠南大战。
此次作战地点仍然选择漠南地区,寻找匈奴主力部队,引诱匈奴单于出战。按照刘彻扩边的军事构想,采取蚕食鲸吞的办法,一方面将战场转移至大漠,另一方面加紧修筑长城压缩匈奴生存空间,将军事防线逐渐向北推进,打下来的疆土列郡建置,迁移吏民安居垦殖,使其成为大汉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征战漠南的全盘计划大致敲定,但出征时间尚且存在分歧:以李息为代表的军事将领主张即刻驰援定襄,挟边民国恨家仇一鼓作气,必能同仇敌忾,势如破竹大败匈奴;而以卫青为代表的军事将领,则认为匈奴当下准备充分,待国丧期满出征较为稳妥。
现在出征一则正合了匈奴单于的意,恐有掉入陷阱的危机,二则天下人也会指责天子不顾母丧,得不偿失。刘彻权衡利弊,最终采纳大将军卫青的建议。
会议临近尾声,刘彻严肃地训诫众人:“诸位将军骁勇但不可生出傲慢之心,小觑了对手。趁着这几日做好万全之策,绝不可懈怠,一旦除服,即刻出征!”
诸将皆拜,异口同声道:“臣等谨遵上谕!”
日中时分,烈日当头,奇热无比,小神仙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狂吐舌头,汗水浸湿了被毛。李妍将它抱在怀里,迁至花屋纳凉。
花屋依傍粗壮繁茂的槐树,临池而建,屋内阴翳凉爽,陈设夏席,香盏戳灯,屋外粉团蔷薇,枝叶掩映,芳香怡人。
李妍令宫娥敞开轩窗,微风送爽,消得几分暑闷。李妍沿轩望去,枇杷橘黄,梅子青黄相接,周芒山与细君正挎篮出门,踮起脚尖忙着采摘枇杷与梅子。
陈梦端来调制好的冰饮,一进门便迎头碰上睡得香浓的小神仙,它两爪并躯向前伸,圆鼓鼓的脑袋枕在两爪上面,呼呼大睡。
“搬来花屋,小神仙也觉得爽利了。”陈梦笑语响起,端着案板走向李妍,将漆碗递给她,“汤官新上的绿豆酸梅汤,最是解暑,请夫人享用。”
手执白羽扇的宫娥绕道一旁,给陈梦腾出空间。李妍接过漆碗,低头看着碗里的酸梅怔怔出神,回想兴乐坊的时光,大哥李广利心许夏御房,带着她摘了许多梅子,如今大哥有了患难与共的妻子,而她却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夏御房,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她年华早逝,还没来得及享受人间的美好就消失了身影,红尘中再也没有她的踪迹。念及于此,李妍便忍不住潸然落泪。
周芒山挎着竹篮,哼着小曲儿,手挽着细君,蹦蹦跳跳地出门,来到梅子树下踮脚摘了一篮子,细君也摘了满满一篮子枇杷,二人便抽身回到花屋。
“新摘的果子,请夫人品尝!”
周芒山将竹篮搁在案几上,梅子装得满满当当,细君搁下竹篮,盛放的枇杷快要滚落出来。
陈梦拾了颗梅子用干净的布帛擦拭,然后递给李妍,她接梅子的手微微一抖,眼睛涩涩然想哭。
一见梅子,便想起夏御房,在兴乐坊的时光,仿佛就涌现在眼前!上天何其薄幸,竟不肯给予她一个幸福安稳的人生!
“夫人怎么哭了?”周芒山见她伤怀,不知何故,看了看她手心里的一颗梅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李妍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挤出一个笑容,将梅子含在嘴里,轻轻嚼动,赞许道:“梅子脆而多汁,甚是美味!”
周芒山高兴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吴丙注视着周芒山仿佛已经成了习惯,这个傻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喜欢盯着李夫人看,甚至看着她发愣傻笑,李妍偶有察觉,也会被她惹得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妍尝过枇杷后,睡意渐浓,将梅子留下,枇杷赏给宫人,准备打发众人,临睡前不忘嘱咐周芒山:“梅子生津止渴,撒些粗盐装坛腌制,日后也好食用增进些食欲。”
“诺。”周芒山应下,想起一道美食,便心痒难耐想推荐给李妍。
周芒山准备退下时忽又被李妍叫住,“我想起曾经吃过的一道菜,叫做梅汁脊骨,你去问问食丞能否做出这道菜来?”
第一次吃到梅汁脊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大概只有五六岁,母亲还在,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大哥在外边劈柴,二哥哥吹着竹箫。她亲眼目睹母亲将梅子醋浇在脊骨上面,然后偷偷地伸出食指蘸了梅子醋含在嘴里,梅子醋在嘴里化开,她立马吐了出来,梅子醋又咸又酸!
梅子醋又咸又酸,但做成梅汁脊骨非常美味,那个味道永远停留在李妍的味蕾之中,永远无法忘却。
未时三刻,李妍初醒,长御亲自到访,传达中宫旨意:“皇后娘娘请夫人往椒房殿一叙。”
李妍心下抖了抖,长御亲自登门,中宫这个时候传召必然有要紧事,她登上油壁香车,赶往椒房殿,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陈梦吴丙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妍步下香车,长御前面引路,及入椒房殿,嫔妃满堂,座无虚席。
李妍入殿前还能听到一些银铃声响,走进殿内立刻便鸦雀无声,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李妍,此情此景甚是诡异,倒叫她仓皇不安。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李妍徐徐而行,驻足庭心,朝拜中宫后放眼扫视周遭,李八子,许夫人,邢夫人皆身在其中,与自己目光相接时没有任何表示,态度冷淡,唯有尹婕妤谦和地向她颔首致意。
李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前跪在地上的左童,看情形她似乎正在受罚。
左童听到身后传来李妍的声音,立即回身怒视着她,眼睛瞪得铜铃大,恨不得吃了她!
这股突如其来的敌意让李妍摸不清头脑,不过中宫请自己过来,想必不是为了让她来看左童出丑这么简单!
李妍看向正坐堂前的卫皇后,发髻间一对金凤光芒四射,雍容华贵。
“免礼。”卫皇后声音轻柔,天生一张与人为善的脸,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
李妍正想询问皇后传召有何贵干,卫皇后便先行一步向她言明:“今日有宫人密告左长使不顾斩衰之礼,趣从游戏,李夫人可知晓此事?”
原来是为这事!
李妍诧异地看向左童,不知她被何人告发,左童侧目而视,继而瞟了李妍一眼。
若说知晓,岂非坐实左童“趣从游戏”的罪名?可若说并不知晓,必然有包庇的嫌疑。左童现下当着众多嫔妃面前问罪显然已经东窗事发。李妍权衡再三,便决定装聋作哑,打起“太极”:“左长使游戏与否,皇后娘娘不如问问告发之人。”
听李妍口气,告发之人另有其人。
莫非告发之人真的另有其人?
左童闻言皱了皱眉,悲从中来,歉疚地看向李妍,难不成自己冤枉了她?
李妍被她瞅得心发慌,看今日这番情景,皇后亲自盘问,难道只是想证实左长使“游戏”与否吗?她有些不详预感。
该不会是左长使自觉东窗事发,以为是自己告密,故而蓄意拉自己下水吧?
很快她的猜想便得到验证。
卫皇后见她不肯直言,便直截了当地相告:“今日左长使已经当着众姐妹们的面承认确有其事,她自请赎罪主动揭发你与她一同赛犬,本宫不得不传唤你来。”
事发突然,左童原本还想咬紧牙关抵死不承认,但架不住中宫盘问,没几下便原形毕露。当日偷偷摸摸地赛狗,除了李夫人并无旁人知晓。
左童未做他想,认定此事乃李妍所为。心中愤愤不平:李妍黑心昧下自己一只爱犬不说,居然还狗咬吕洞宾背后捅刀,焉能忍?于是下定决心要拖李妍下水:“此事并非妾身一人所为,李夫人也参与其中,非但如此,她还黑心昧下妾身一只爱犬。”
卫皇后愣了愣,一度思忖要不要追究李夫人?不追究,难以服众;追究了,陛下那里如何交代?
她看了看椒房殿满座的嫔妃,无数亮眼的珠翠十分晃眼,直晃得她头疼。
不追究不行!
卫皇后遂遣长御请李妍来椒房殿问话。
李妍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左童会将自己视为告发之人,但没有做过的事坚决不可能承认。
“妾并没有赛犬,望娘娘明鉴!”
卫皇后见李妍态度坚决,不想深究下去,更何况偷偷取乐,只要不传扬出去倒也无伤大雅,便想轻轻揭过,从轻发落,庭下立即有人出言制止,盛气凌人。
“既然李夫人没有赛犬,那么试问有没有收下左长使的爱犬呢?”
卫皇后没有吱声,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增成殿的许夫人。
这个时候谁跳出来谁就是告发之人!左童狠狠地瞪了许夫人一眼:居然把她给忘了!
对于左童投来的异样目光,许夫人不屑一顾,一双丹凤眼仔细审视着李妍,看起来架势十足,似乎有意与她一较高下。
李妍钻了个空子,回复道:“妾倒是收过左长使一只幼犬,不过是只被遗弃的,并有收下什么爱犬。”
左童暗暗笑了笑,转头看向李妍,歉疚的脸上写满佩服,李妍黛眉微张暗示左童,左童立即顺口说道:“李夫人所言句句属实。”
许夫人瞟了左童一眼,继续对李妍言辞施压:“李夫人油嘴滑舌,强词夺理,既然收下,为何不敢承认呢?”
作壁上观的李妷伨忍不住见缝插针,添油加醋:“若非如此,怎能蛊惑陛下?”
李妍被她们围追堵截很窝心,李妷伨不怀好意给自己送来两罐蜜浆没有追究,她倒好执意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如此,也别怪下了她的脸面:“陛下英明岂能容妾蛊惑,倘若李娘娘少给后宫的姐妹送些蜜浆,便可皆大欢喜了。”
满堂嫔妃无论品阶高低一片哗然,她们或多或少被李妷伨利用过,也有部分不知情者交耳询问,从中了解。卫皇后脸色僵硬,眼眸低垂,陷入沉思。
李妷伨忽然间被嫔妃千锋所指,羞愧难当,如坐针毡,许夫人哼嗤一笑,转身继续给卫皇后施压:“李夫人真是好口才,颠倒黑白无人能及,即便李夫人没有趣从游戏,但收下左长使爱犬铁证如山,少不得也有包庇嫌疑。”
嫔妃皆噤声,好奇地看向卫皇后,她会如何决断?
左长使不顾国丧未除擅自游戏,罪当笞,李夫人知情不告包庇从罪,必然也要处罚,否则将来会被嫔妃指责,中宫威信无存。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是门学问,卫皇后思量再三决定小惩大诫:“左长使悖斩衰之礼笞二十,李夫人知情不报罚俸一月。”
左童一听要施以“笞刑”立刻叩头求饶:“求娘娘开恩,奴婢宁愿跪死,也不愿受笞。”
中宫詹事陈掌喝斥道:“左长使休得放肆!”
与其罚俸,不如罚跪。
李妍觉得委屈极了,被左童坑掉一个月俸禄,她也跟着左童跪在庭前,央求道:“妾也愿跪着。”
卫皇后震惊地看着她,原本自己罚俸一月就是想手下留情,不成想她并不领情,自请罚跪。
若真如她所求,刘彻那里反而不好交代,没得被有心人利用说自己苛待嫔妃,故而卫皇后否决了李妍的请求:“此事无需多言。”
事后长御亲自送别李妍,回到椒房殿偏殿时对着卫皇后一片称赞:“娘娘今日既给李夫人留了面子,又小惩大诫竖立威望。”
卫皇后抚了抚额,没有多说什么。
长御疑惑不解:“今日李夫人不满罚俸,竟央求罚跪,不知道是何盘算?”
卫皇后怔了怔,长御讶然一惊:“李夫人此举莫不是有意博取陛下怜悯,陷娘娘于不义?”
卫皇后幽幽长叹,就目前而言,李夫人品行究竟如何不好下定论。
李妍回到鸳鸾殿坐在偏殿一言不发,整个人孤高清冷,也不与人说笑,周芒山上前挑逗也不能使她开怀。
吴丙朝周芒山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搅,周芒山便跟着吴丙出殿,留下陈梦一人伺候。
“左长使蠢笨,才会误会夫人,好在今日误会已经解开,夫人该高兴才是。”陈梦笑语相劝。
李妍深深呼吸,缓缓倾诉,感慨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得便是我们这样的人罢!”
陈梦付之一笑,言道:“夫人这话奴婢可不敢苟同。”
李妍纤纤玉手托腮,水眸出神,一动不动,晚膳时,食丞便赶来拜见,按照李妍的要求,呈上新制作的梅汁脊骨,一同进奉的珍馐还有血燕,羊肉汤等。
李妍看着珍馐佳酿,两眼发光,询问食丞:“这些珍馐佳酿价值多少?”
食丞低身笑吟吟:“计百二十钱。”
哇,计百二十钱!
李妍眼里直冒金星:“我乃待罪之人,往后这些馐馔免去!”
食丞不敢应承,只躬着身子温顺含笑,很快他便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馐馔折成钱币,往后我只喝野菜汤就够了!”李妍郑重补充道。
食丞表面上应诺,哪敢真的这么做,第二日照例好吃好喝地伺候,李妍态度坚决,拒不进食,食丞无奈只好如她所愿,将馐馔折合成钱币,给她熬煮菜汤,暗暗加了些肉沫。
鸳鸾殿宫娥黄门见李妍喝野菜汤,纷纷效仿,主子喝野菜汤,为奴者又岂敢大鱼大肉,整个鸳鸾殿上下二十余人,皆沉浸在野菜汤的余味中。
但见李妍坚持,食丞唯恐她身体受损,天子降罪,故而暗中向天子陈奏,刘彻询问宦者令,宦者令连忙前往后宫打听,将事情原委据实以告。
“启奏陛下,奴已探明,左长使前些日子赛犬取乐,被许夫人告发,左长使误以为是李夫人告密,故而向皇后娘娘揭发李夫人参与其中。皇后娘娘传召李夫人祥加询问,李夫人没有参与其中,但她在场收下左长使一只獢獢,故而皇后娘娘认为李夫人知情不报,罚俸一月。”
刘彻长眉一振,手指不停地在玉几上面动弹,从宦者令的查探来看,李妍的确新收养了一只獢獢,应当是左童所养,中宫的判决并无不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李妍的身体,只喝野菜汤这怎么行?
宦者令抬眼打量着天子,刘彻奋袖而起,健步走下,“去看她!”
忽而他又顿住脚步,转身交代宦者令:“后宫生乱始作俑者左长使和许夫人,各自罚俸半年,禁足一月。”
刘彻赶到鸳鸾殿时,在偏殿见着她,独坐案前,愁眉不展,刘彻走到她身边,李妍起身向他福身见礼:“陛下!”
刘彻席地而坐,拉住她的手,有些冰凉,蛾眉微蹙,心疼不已。“朕听说左长使和许夫人连累夫人,朕已经下旨申饬。”
他想安慰她,给她出气。
李妍默而不语,俯身枕在他膝前,青丝如瀑倾洒在背后,刘彻温柔地轻抚她背后的青丝,温情脉脉地说道:“夫人不好好用膳,朕会心疼。”
李妍掩面嫣然一笑,低声应道:“妾罚俸一月,不能添置钗环衣裳和胭脂水粉,觉得生活无趣。”
刘彻哈哈大笑,抚摸青丝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她的腰肢,“这有何难,朕赏赐千金,只要夫人高兴。”
千金啊?
李妍喜不自胜,抬起头来笑靥如花地凝望着刘彻:“陛下破费了。”
刘彻哭笑不得,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山软水,美人如玉,十分醉人。
李妍勾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依偎着他,盈盈一笑,目光柔和,明媚多情地感叹道:“妾今日才觉得有丈夫疼爱是件幸福事。”
刘彻听罢眉飞色舞,五脏六腑暖烘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