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融王弼领旨出宫赴赵国代天巡问,二人喜从天降,以天子使者的身份去往地方耀武扬威,准备去赵国敲笔竹杠。
二人并未去赵国内史办公所在地点,而是直奔内史私人宅院专候内史,内史验明身份,确信乃天子使者遂设宴款待。
酒足饭饱,二人打了个嗝,摸了摸饱腹,撑得直不起身。
内史眯眼直笑,节奏有序地摸了把胡子,一团和气地恭维道:“使者莅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
常融喝得醉醺醺,听他说了一堆好话笑着摆手:“内史奉公职守,令人钦佩!”
王弼拱了拱手,身子晃荡了几下。
内史闻言眉头一蹙,两眼直视他们疑惑道:“使者所言下官愧不敢当,但不知陛下有何指示?还望使者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常融王弼听罢立刻精神抖擞,醉意消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敷衍他道:“我们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比得上内史啊?”
内史眼尖,又听他们这种说辞显然是在“打哑谜”,不过话说回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思量之下少不得花点钱财来消灾,免得自己大好前程栽在这两个阉人手里,于是给家仆使了个眼色,赠予他们钱币两千。
常融王弼这才心满意足将事情原委点明:“听闻长安城兴乐坊乐师晏城数月前来赵国寻夫,不知她现下身在何处?”
内史先是一怔,急忙陪上笑脸,拱手道:“下官并未听说过此女,使者可是有所误会?”
常融听他声音渐弱,料定他心虚不敢承认,于是继续提点他道:“她夫君数月前来赵国寻妹,可惜妹妹没寻着,自己却锒铛入狱了。”
“这……”内史偷偷擦了把汗,支支吾吾又道,“下官未曾听闻,果真有此事下官必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法外之徒!”
王弼拾起干净的布帕擦了擦手,席地而坐时看着内史冷冷嗤笑,所幸给他透个底:“内史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此事已然上达天听,陛下自然是要过问的,我二人不过是个奴才,内史糊弄过去也就罢了,难不成内史也想着用这等说辞去糊弄陛下?”
内史脸色煞白,急忙跪地叩首,言语哀伤恳切:“使者误会下官,下官岂敢愚弄使者。”
王弼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沉声说道:“那就将事情原委说个明白。”
“诺。”内史起身回座,恭敬答道,“去年八月赵聪护随赵王入京朝拜,于清明门外偶遇一女子,赵聪对她一见倾心便宴请她去留仙居一叙,那女子应允下来跟着赵聪去了留仙居,二人眉目传情一时间难舍难分,赵聪便和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半个月后赵聪随赵王离京,那女子寻至霸上说自己已有了身孕,便跟着赵聪来到赵国,不想这女子身体虚弱,没有足月便早产生下一个女婴。后来她兄长寻到赵国,那女子已经病逝埋葬了。他兄长认定赵聪杀害亲妹前来告发,下官升堂审案,传召赵聪及相干人证进行审问,人证供词俱在,使者若有疑问可随我往公堂亲自见证。”
常融王弼二人面面相觑,审案这种东西自己压根就是个外行,去了也是被牵着鼻子走等于白去,二人默契点头,都懒得去!
只是这事总得有个妥善处理的方法,否则回宫交不了差。
常融皱了皱眉,问道:“既然如此,内史为何将苦主拘禁?不管怎么说他丧失亲人实属无辜。”
内史低头垂下眼睑,脸上堆起忧伤,叹息道:“非是下官残忍,只因他难以承受丧妹之痛,一心只想置赵聪于死地,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下官担心他铤而走险,只好将他暂行拘押。”
常融被他的说辞打动,找不着漏洞,王弼尚且存疑,因问道:“如你所说,那苦主之妻晏城有何差池?”
常融抬眸向王弼看去,投以钦佩的目光。
内史勉为其难地露出一截笑容,拱手道:“使者有所不知,都说做官难,难做官,那妇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口咬定下官包庇罪人赵聪,处处散播谣言诋毁下官清誉,下官不得已才将他们夫妇一同收监。”
一同收监也就是说他们夫妇还活着,常融王弼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活着好啊,他们活着自个儿回宫也好交代。
“牢狱向来是给罪恶之人准备的,不是用来囚禁无辜百姓,这个道理内史不会不明白吧?”王弼丢给他一个意味深远的眼神。
内史察言观色,自然明白其中轻重,忙道:“那是自然。”
见两位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内史心下松了口气,但脸色仍旧沉重。
在使者的介入下,晏城夫妇得以释放出狱,在内史提点下前去拜谢使者。
晏城丈夫腿脚打颤一瘸一拐被晏城悉心搀扶着,再看夫妇二人遍体鳞伤,晏城脸上留下长短不一的藤条印,丈夫手背则血肉模糊,蛆虫在血肉与结痂之间爬行。
“多谢使者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我夫妇一拜。”
晏城夫妇跪地叩首,答谢救命之恩。
常融王弼纷纷起身将他二人扶起,见他们伤势严峻,便嘱咐他们好生休养,待伤势好些一同回长安。
晏城夫妇没有应声,沉寂许久,最后互相凝视一番,晏城向丈夫点头,他才鼓起勇气向常融王弼叩首陈情:“使者恩情草民不敢忘记,只是家妹芳龄早逝,皆因赵聪而起,不将他绳之以法,草民死不瞑目!”
常融王弼没有吱声,只是悲悯地看着他。
良久,王弼才漫不经心道:“你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讼狱非我们所能,我们也爱莫能助。”
常融附和着点了点头,一边是内史天衣无缝的说辞,另一边则是敲来的两千块钱竹杠所剩不多,回长安路上还得花费,再耽搁下去钱都不够用了,是以心中反感他不识好歹。
晏城心里笃定,之所以能够有幸从监狱里捡回一条命,必定是兴乐坊姐妹和李妍施手相救,否则不可能会有命活着出来。
既然事情已经传开,且上达天听,那么借助天子威仪处理此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想要翻案将难上加难!
晏城尽力一搏,叩首拜道:“二位使者明鉴,我家小姑年幼无知遭人哄骗,在留仙居被赵聪诱使喝下春酒,这才意乱情迷,若非赵聪色胆包天,我家小姑何至于命丧黄泉?”
说罢,夫妇二人哭成一团化作泪人。
春酒?
这么重要的信息内史却并没有提到!
王弼有所疑虑,但仍摇摆不定,于是问道:“你说赵聪诱使令妹喝下春酒,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晏城哭诉道:“留仙居有位堂官,年长三十左右,他家老母亲虽年近花甲,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便在留仙居寻了个洒扫差事,因她喜好音律,与兴乐坊常有接触,是以我夫离家半个月前,听她言及赵王手下苟且之心,竟诱骗黄花闺女喝春酒、行房事,是以我夫千里迢迢赶来赵国寻妹。贱妾见夫君久去不归,又杳无音信便求了老妪口供,赶来赵国寻夫证明其词,内史不加详查只管将我夫妇收监用刑,如此昏庸无道,实在令人惶恐心寒。”
常融微微惊讶,看向王弼:“竟有这样的事?”
晏城抹了泪,又道:“现下供词虽被毁灭,但那老妪尚在长安,只需向她一问便能知晓是真是假。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贱妾倘或有半句虚言,愿遭五雷轰顶,粉身碎骨!”
其夫见使者动容,不停地磕头哀求:“请使者给草民做主,为草民申冤呐!”
常融不想趟这趟浑水,正要拒绝却被王弼打断,“既然事情已有眉目,我等也不容坐视不理,眼下你夫妇二人安心调养身体,赵聪一事自有我们效劳。”
晏城夫妇喜极而泣,顿首拜道:“多谢使者!”
常融不太乐意插手其事,暗地里指责王弼多管闲事。
王弼耐心向他解释道:“陛下命我二人来赵国一探究竟,若不能全始全终岂非白费苦心?况且李夫人心系此事,若没有妥善解决亦无法向她交代。”
常融听罢眉飞色舞,拍手叫好,“你说的对呀!倘若咱们为晏城夫妇讨回公道,李夫人自然会念着咱们的恩情,这可比内史的两千钱划算多了,妙哇!”
王弼笑而不语,拉着常融一同出门直奔公堂,质问内史,内史眼见着此事瞒不住便又塞给他们两千钱以示诚意,常融满心欢喜地收下这份诚意,和王弼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一拍即合,表示不会让内史为难,只是有一个要求:必须严惩赵聪!
内史脸色大变,心情格外沉重。
之所以为难苦主,放任凶手在外,无非不想得罪赵王刘彭祖,此人乃孝景皇帝刘启之子,在赵国为所欲为且无恶不作,赵国国相非死即刑活不过两年,看谁不顺眼就找人监视谁,然后上书告发,使人“大者死,小者伤”,赵国官吏既恨他又怕他,更拿他没有办法。
如今既有天子垂问,也就相当于有了半个“尚方宝剑”。内史进退维谷,只好向形势妥协,故低头叹息道:“下官尽力一试。”
内史差人逮捕赵聪上堂问讯,衙属来报,赵王拒不交出属官赵聪。
“大胆!”内史气急而起,看向使者,将身子缓缓低沉下去。
常融王弼与内史商议,三人决定一同入赵王王宫一探虚实。
刘彭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接见内史并使者三人,一番见礼后,赵王安排宴席,及歌舞美女助兴,他三人皆心事重重无心取乐。
赵王便笑道:“金秋佳节,本王正打算入京拜见陛下,不曾想竟有东风先将使者刮来!”
常融施礼叩拜,恭敬道:“大王盛情奴感激涕零,只是皇命难违,还望大王见谅。”
刘彭祖闻言当即脸一黑,将舞女仆从通通打发出去,。
王弼见此情形便委婉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王如今安享荣华富贵,这都是陛下的恩德!愿大王以国事为重,切勿让宵小之徒蒙蔽,叫他们给连累了。”
刘彭祖恶狠狠地瞪了王弼一眼,内史看了心有余悸头上直冒冷汗。
刘彭祖喷了口气,没有朝使者发作,转而挖了内史一眼,冷言冷语道:“内史见本王有何贵干?”
内史环顾左右,忐忑不安。这事原本简单,可偏偏愈演愈烈,倒变成了天子和赵王之间在斗法。
他意识到眼下别无选择,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站在天子阵营之中,因道:“臣署理一桩命案,正好与大王属吏赵聪有关,望大王见谅。”
刘彭祖奋袖而起,转过身去踹了案几一脚,酒食洒落遍地,于是怒气未消地喊了句:“带赵聪!”
见赵王识相,常融王弼心下松了口气,凭他是谁,敢不将天子放在眼里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赵聪入殿,神情恍惚,畏手畏脚地拜见赵王,脸上看不出任何动静。
“卑职叩见大王!”
三人得见赵聪真面目,少不得仔细打量一番,只见他眼睛深邃如狼似虎,两颊黑须长得密集,整个人看起来硬朗威猛。
内史摸了把胡子,暗道他是个好苗子,难怪赵王会这样护短!
“把衣服脱了!”刘彭祖回身,目光如电。
赵聪二话不说将衣服脱了个干净,□□裸地站在庭下,内史三人皆“非礼不见”,主动扭头回避。
刘彭祖将腰间佩剑紧紧一握,接着走到赵聪面前,拔出长剑,手起,刀落,动作一气呵成将他的子孙根切断,赵聪疼得哀嚎不断。
与坐者皆看傻了眼,吓得一愣一愣。
内史目瞪口呆,心堵住了嗓子眼。
王弼呆若木鸡,纹丝不动。
“使者可以向陛下回话了!”刘彭祖将沾满血的长剑扔在常融面前,吓得他浑身颤抖,大脑一度失去知觉。
乖乖!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经此一事,常融王弼深刻了解到赵王的狠辣恶毒,赵国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脖子和脑袋就得分家了。
常融王弼遂携晏城夫妇连夜逃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