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若瞻与锦瑜的婚事,锦氏仙府处处张灯结彩,阖府上下洋溢着喜悦而轻松的氛围。
下人们早已开始准备婚事,将本就精致的府邸上上下下打扫翻新,而屋顶瓦檐之上,也挂上了柔软鲜艳的丝绸,以示喜庆。
锦氏夫妇二人自当乐不可支,毕竟自己只是个略有名气的仙家,实在不能与强盛的门派比较,而四大学院中最为富贵胜势的宇瑶却与自家联姻,定然是极大的美事一桩。
锦瑜被关在房屋里学习着女子的礼仪,入门之后又要如何侍奉公母,敬爱丈夫……从这时起,她便不能像个普通的少女一般随意嬉笑玩乐,也就是从这时起,她也必须承载着一整个家庭。
锦璇作为妹妹,前来照看长姐。她看着锦瑜学习那些繁杂的礼仪,看着家仆们将院子装点得浑然一新,看着父亲满心自在,笑意都漫到了眼中。
在私下无人时,锦璇悄悄地问:“长姐,您愿意和白公子联姻吗?”
锦璇垂眸敛目,规矩地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不从。”
锦璇说:“长姐温柔和善,端庄大方,想必日后能与宇瑶的亲友们相处融洽。”
锦瑜依旧是那副模样,却叹了口气:“但愿吧。”
离开时,锦璇望着闪着光彩的屋檐沉默了许久。
她轻车熟路地向着府邸北边走着,沿路的风景逐渐潦草凄凉,不再见到任何华丽奢侈的装饰,灯火也渐暗,夜色越来越深,在风中摇曳的树枝藤蔓凄婉动人。
走到一座小院前,锦璇轻轻推开院门,缓步走进。
院中布设简朴,只有两座低矮的房子,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院墙上蜿蜒着许多交错的青藤。
锦璇推开半掩着的屋门,屋内点着几盏灯火,火光微弱。
“锦璇,你来了……”一声虚弱的低唤从屋内传来。
锦璇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顺势点开灯火,房间瞬时明亮起来。
“阿娘,你怎么不点灯?”锦璇微蹙眉头,语气颇为担忧。
“点不点灯都是一个样,还有谁会来关心我呢?”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秀美,眉眼细长,是个温婉绰约的美人,只是身材单薄,两色苍白,眼角几许细纹,似乎生了重病。
锦璇跪坐到妇人床边,眼神颇有责怪:“娘,你又胡说什么呢?”
那妇人摇摇头:“好,好,不说了。”
锦璇扶着妇人坐直身体,她举目遥望着窗外从远方传来的微微喧闹声和几点烟火,“锦瑜……要和白若瞻公子成亲了?”
“是啊,我每天奉命去陪她。”
“锦瑜这丫头,也是可怜……”那妇人转过头,眉宇间蕴着愁苦,“嫁谁不好,偏要嫁给那个整天花天酒地的浪荡孩子,这可是要受苦了。”
锦璇若有所思:“可这是父亲向上爬的一条路……”
妇人脸色一变,打断她:“不许提他,到时候被人听到,你怎么办?”
锦璇立即低头道错:“是女儿妄自论断父亲,女儿错了。”
“就是这样。”妇人半是欣慰半是担心,“以后万万不要再说了。”
妇人刚一说完,突然捂着心口急促地咳嗽起来。
锦璇大惊失色,连忙拍着妇人的背,忧虑道:“娘,你怎么样啊。”
她见妇人咳得撕心裂肺,心疼至极,连忙找到平时母亲喝的药端上去,发现药早已冰凉,想去热一热又怕耽误了母亲的病情。
“不用……不用热了……我、我可以。”妇人靠在床上,虚弱道。
“阿娘,这可怎么是好啊,您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又不肯找人医治……”锦璇眼中几分泪意。
“死就死了,也比活在这里强。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妇人苦笑一声,显露出无限的落寞与哀凉。
“是他们逼的,对吗?”锦璇放下药碗,看着母亲,问道。
“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身体不好……我……”锦璇飞奔而出,妇人极力想叫住她,“锦璇……”
锦璇夺门而出,飞快奔跑着,跪到锦宗主房前,喊道:“爹!”
然而却无人应答。
锦璇心中紧张至极,却因为自己实在太过担忧母亲的病情而并不畏惧。
“锦璇求见父亲。”她再次喊道。
她直视着那扇门,却未有任何打开的迹象。
锦璇跪拜道:“父亲,求您开门,锦璇有事情对您说!”
半晌,门终于开了,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站在门前,轻视着锦璇,稍有怒色:“这么晚了,你又来干什么?”
“锦璇见过主母。”她忍住心底暗暗的惧意,盈盈拜倒。
“我倒是不用你这样子。”锦夫人说。
锦璇声线微颤,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我娘病重,求主母眷顾,能请个医师看一看。”
锦夫人淡淡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明天吧,今夜太晚了,可别扰了大家休息。”
“事情紧急……可否……”
“没有可否,何况现在正是我家阿瑜的婚事前期,别让你那多病多灾的阿娘给我们沾染了晦气。”
锦璇心中酸涩难言却不敢反抗,只能站起身向房内跑去,朗声叫道:“父亲!锦璇求见。”
可里面却无丝毫应答,锦璇多次叫喊皆无果。
锦夫人一把将她推下台阶,得意地望着她落魄辛酸的模样,慢悠悠地说:“你应该对你现在的处境感到满意,因为你天生就是卑贱的那一个。”
“来人!把她赶走!”锦夫人朗声召唤家仆,立即有人带走锦璇。
锦璇不甘却又格外畏惧,因为她十几年都是在这种压迫下没有尊严地成长,即使有勇气去反抗,却又因本能的服从而害怕。
那一瞬,她瞥见了锦夫人站在台阶上,风光得意地望着自己,唇边保持着一抹灿烂美丽的微笑,如是戏弄,如是讽刺。
回到房间,妇人看到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满是心疼地哀叹一声:“我说了不必为我伸冤。”
锦璇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药碗将已经冷透了的药倒进药锅里细细地热着。
她一边热着药,看着药锅下一点一点跳跃的火焰,心情复杂凌乱,她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受人辱骂,哪一次不是都活在他人的光辉之下。
然而对于自己的苦楚,怎样都能忍一忍,可是阿娘的病已经每况愈下了,这是断然不能忍的,可整个锦氏仙府无一人将她放在眼中,卑微地去奉承他人又是阿娘告诫自己万万不得去做的。
所以一时不知自己该当如何。
锦璇服侍母亲喝完药歇下后自己走到小院中望着梧桐树发呆。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望着满树茂盛的叶片,在月光的照射下,叶影散落一地。
锦璇心思沉重,但想不出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或许……可以寻求锦瑜的帮助……但她转念一想,又不禁嘲笑自己太傻。锦瑜是锦夫人的独女,母女俩自然站在一条线上,即使锦瑜比锦夫人要明理和善得多,可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被自己母亲厌恶,而自己又并不熟悉的人。
锦瑜是这个家中的掌上明珠,而她只不过像个外人。
想至此处,也没心思在院中发呆,草草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天光大亮。锦璇见母亲的病情稍有好转,再次煮好药后去往锦瑜的住所。
姐妹二人本是琼苑弟子,但因锦瑜的婚事,两人都未能去学习。
教习礼仪的女师傅还没来,房中只有姐妹两个。
锦瑜看着锦璇低眉敛目的模样,问:“你很想去学习吧。是我耽误了你。”
锦璇浅笑道:“长姐说什么呢?家中有事,我怎能去上学?何况现在有机会让我们一同学习礼仪,我也可以听一听啊。”
锦瑜道:“你不在意就好。这场婚事真是害了不少人……”
锦璇故作无知:“长姐这是何意?”
锦瑜道:“我随便瞎说的。”她转过话题:“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锦璇道:“没事的。”
锦瑜打量了她两眼:“胡说,你眉宇间隐有愁澜,做什么事情也常常走神。”
锦璇正要遮掩过去,却听锦瑜道:“是你母亲的事情吧?我已听说了,她身有寒疾,应该请来医师好好看一看才是。”
锦璇一愣,缓缓抬起头:“姐姐……是如何得知的?”
“前几日见你神色不对,就知道了这件事。放心吧,我母亲并不知道。”锦瑜向锦璇微微一笑。
锦璇起身谢道:“多谢长姐。”
锦瑜笑道:“你不必多礼。”
很快又是一日过去,锦璇如往常般回到小院中。
锦璇推开小门,见母亲正站在院中举目望着远方的晚霞。
锦璇连忙跑过去,关切道:“阿娘,您还是回屋歇息吧,这里到了傍晚还是有些凉的。”
“不必,待在屋子里闷着也累了……我岳青芽是仙门弟子,年轻时练剑还有两把手,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哪就这么娇弱了?”
锦璇知母亲有心出来透气,也没再打扰,只是找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半晌,岳青芽道:“方才有医师来过。”
锦璇料想是锦瑜派人来,将此事与岳青芽说了一遍。
岳青芽道:“我懂几分医术,那医师看起来为人还不错,药开的也没什么问题,他将几方药已给我了,说是会隔三天来一次,如若我有问题可直接找他。”
岳青芽见锦瑜蹙眉沉思,又道:“锦瑜这孩子,我瞧还是个为人端正的,应该不会和她母亲一般。”
锦璇道:“凡事还是谨慎为好。”
岳青芽点头:“嗯。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房中,锦璇看了一眼药方,并未有什么问题,发现还有些名贵药材,感叹锦瑜有心了。
因为最近无法去宇瑶,锦璇多半会在晚上学习、练剑,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备受瞩目,既然如此,只能努力一点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岳青芽见锦璇挑灯夜读,又是心疼又是欣慰:“阿娘不希望你能如何如何,只盼望你日后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盼望你这一生都能平安喜乐。人自不同,千差万别,所以未必要和他人一模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锦璇,所以你不必羡慕别人。就看你和你姐姐,她光彩夺目,像是花丛中的牡丹,而你沉静文雅,就好比水中的清莲。”
岳青芽温柔道:“清莲虽不比牡丹艳丽,却安静沉稳,出淤泥而不染,同样被世人所称赞。”
锦璇点头:“娘,我明白了。”
岳青芽道:“之前我们母女俩一直都小心度日,我也一直提醒着你要收敛点,现在不用了,我也跟你说了,做自己就好。”
锦璇不禁有些疑惑:“娘……您今天……是怎么了?”
岳青芽道:“我就是喜欢絮叨,没什么……”
锦璇知道母亲一向不爱说话,今日却拉着她絮叨了半天,不免有些不解,但也没多想,反而心情愉悦,母亲之前一直郁郁寡欢,现在肯说些话总是好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白若瞻与锦瑜婚期将至。大到仙门百家,小到周围的富商乡绅都提前上门庆贺,锦宗主与锦夫人整天笑语盈盈地接客。
成婚定在六月初十,宜嫁娶。
正逢初夏,绿树荫浓,阳光大好。岳青芽说自己呆在房中要闷坏了,想和锦璇出去散散心。锦璇自然是愿意的,立即对锦瑜说了此事,锦宗主与夫人整天待客无心理会这些鸡毛蒜皮,锦瑜很快答应了。
那天是个极好的天气,阳光明媚,却不过于炎热,几缕若有若无的风肆意慢步在山间街口,令人心旷神怡。
母女俩去了近郊的小山,山上还建有寺宇,香火旺盛。
山林中比外面要清凉舒适些,可以听见飞鸟清脆的叫声,偶尔有野兔松鼠溜过,它们并不怕人,人们也并不招惹它。
岳青芽道:“早就想来,一直没机会。”
锦璇扶着岳青芽走进寺院:“听说此处求愿可灵了,几百年香火不断。”
两人进殿叩拜过佛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诚心祈祷,各有心事。
待锦璇离开时,岳青芽已在院中等她。
岳青芽微笑着替她拂过被风吹乱的碎发:“刚才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就挂在后面树上。”
锦璇回头望去,一棵极其高大粗壮的松树矗立在院中央,树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绸带,上面书写着小字,大概是自己的期盼与心愿。
“那我也要为您求一个!”
锦璇立刻跑向树旁对看设求符的僧人要过绸带,拿起笔诚心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四处查看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挂上了绸带。
风过,她望着随风而动的绸带,唇角微微扬起,愉悦而满足。她相信自己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远处的岳青芽默默注视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殊不知眼眶早已红了。锦璇飞快奔回,乍然见到母亲微有泪意,“您怎么哭了?”
“没有……”岳青芽急忙掩饰过去,“你求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好,那我们都不说自己的愿望,看看之后能不能实现。”
“好。”
锦璇拉着母亲向外走去,有说有笑。
夕阳西下,残阳铺满了半边天空,染红了山头,一排野鸟成群披着落日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