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阙迟覆手探上邵旸之额头。
“怎么这么热?”
有系统出品的病弱光环在,别说一个发烧,就是前两天接连不断的吐血邵旸之也能吊着一口气不死。
他心没有把身上这点不舒服当回事。尉阙迟却是脸色变了几变,如临大敌。
“曹洪,宣太医。”
帝王连名带姓叫了大宦官的名字,转身打算把谢开颜捞起来。
被公主抱的经历在前,邵旸之迅速起身,动作过快眼前眩晕,被扶了一把才站稳。
尉阙迟像是要发火却又忍住:“不舒服为什么不和孤说?”
邵旸之仔细打量过他的神色:“陛下现在不生气了?”
“…谢开颜。”
“哎呀,陛下莫要说话,我头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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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时那场大雪开了头,京都的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十场,昨天半夜的大雪打扫不及,白色便代替青砖铺满了街道。
“驾!”
红衣少年衣角上的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打马从西街过,停在巍峨大气王府门口。
看门的仆人们在少年下马前连忙迎上去。
“安王殿下,地滑您慢点。”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哪里会在意脚下的一点冰雪,他速度不减的下了马,将马鞭丢到仆人手里。
“我七哥呢?”
“回安王殿下,王爷在书房。”
经常来的地方,根本不用下人领路,少年迈进大门就直向书房去。
“七哥!”
书房里青年长身玉立,提笔画着什么。
少年知道尉彻向来专注,他走到书桌前扫过画了一半的画,眉头一挑。
“七哥,你这画的人真是越看越像我。”
笔下一顿,画中人挽弓射出的箭矢不似之前流畅.
好好的作品有了瑕疵,引得少年好一阵惋惜:“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尉彻的目光在墨点停了下,他收起画:“只是一幅画。倒是你这一大早上就风风火火的赶过来,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哦对,七哥你知道皇兄重开太学恩考的事情吧,现在满京都在说。”
“陛下同意太学恩考是选拔人才于国有益的盛事。”尉彻在书房时没有下人在旁边,亲自动手给弟弟倒了杯茶:“你一大早过来,就是想说太学恩考?”
茶水温度刚好,安王接过来两口喝到了底,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当年尉阙迟逼宫,安王虽是个被他母妃护在怀里的孩子却也记事:“我记得当初主持太学的孟老大人和皇兄不是一条心。依皇兄的脾气,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次能重开太学恩考,定是七哥你向皇兄谏言了。”
“我的确为那些学子和皇兄提过此事,但皇兄做出什么决定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尉彻说了一半,想起自己这个弟弟从未关心过朝政:“你关心这个,该不会是你要参加吧?”
前朝不乏有些本事的世家子弟参加太学恩考给自己“镀金“的事情。可安王平日里不爱读书,武学也不算精进。
他是皇室,若参加这次恩考,任谁都得给他一个好名次。但若是如此,怕这好不容易重开的恩考风气就要被带歪了。
见尉彻皱眉,安王连连摆手。
“七哥你知道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少年人叹了口气,坐到一旁椅子上:“不过若和七哥无关,事情怕真同坊间传的那般了。”
“坊间传言?”
“七哥你还不知道?”
他先做贼心虚似得左右看过,招招手示意靠近,
尉彻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心下好笑,如他所愿般附耳过去,下一刻却皱起眉。
“大家都在传,皇兄这次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谢家上了折子。”
“谢氏?你听谁说的,皇兄...并不看重谢氏。”
“七哥你说的真客气,皇兄是讨厌谢氏。但架不住他喜欢那个谢家的公子啊。我前几天进宫听母妃说,自从那人住到醴泉宫,皇兄就没去其他殿里歇过。啧啧,皇兄这可真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三千佳丽如同虚设。”
“莫要议论皇兄。”
多年夙愿得偿不假,但三千佳丽可真是瞎说。
尉阙迟夺位前并未成亲,登基后先是忙着清理朝堂,后来,又是和齐国开战,又是御驾亲征。他忙得连先帝留下来的那些太妃都没有下旨迁宫,现在后宫中崩星那么几个宫妃,也就容奉妃说得上名号。
“又不只是我在说,说的人多了去了。我倒是挺好奇的,他这样的人,会为‘心上人’做到什么程度。不过,那个姓谢的一直病着,身体真是不好。”少年人一边说着,余光扫过兄长紧缩的眉头:“哦,对了。七哥要是实在担心,我记得你府上不是住着个苗疆来的会古怪医术的大夫吗?你不如带那大夫入宫顺路看看,说不定就为君分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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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底子坏了,那再好的药也很难让人一下子好起来。明明熬过了看着吓人的生死关,其他病症却断断续续的拖着,临近冬月也不见什么起色。
发烧、昏睡,有时候能睡上好几天,太医说这是身体正在恢复的一种表现。
刚开始的时候,尉阙迟没表现什么特别的。
可邵旸之的身体总不见好,那些御医又拿不出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就是他们没胆子说,尉阙迟也知道病怕是成了顽疾。
从那之后尉阙迟待在醴泉宫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等有一天邵旸之睡够了起来,居然发现尉阙迟没去御书房,反而拿着奏折在正厅批。
邵旸之走过去捞起一本:“陛下在这里看,就不怕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消息。”
他这动作吓了跟在身后的路肖婷一跳,生怕私看奏折的行为激怒暴君。
可“暴君”只是头也没抬的伸出手:“要是你记挂这些消息,不如自己快些好起来。”
行吧,路肖婷不知道当初尉阙迟信任自己的伴读到了任何机密毫不设防,甚至很多时候谢开颜负责排兵布阵的事。但她是看出来,所谓的“暴君”也是个双标怪。
“病好的快慢,可不受臣控制。再说,就算我的身体好了,陛下难道还敢我参与朝政不成?”有背叛的先例在前,邵旸之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尉阙迟胆子太大了些。他笑着把折子放回到帝王手上,尉阙迟却轻轻拔开。
显然皇帝陛下要的不是折子,邵旸之沉默片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被拉着并肩坐下。
“呐,看这一本。”
和刚刚邵旸之自己顺手拿的请安折子不同,这本折子上清清楚楚写着有关太学恩考的事。
“如何,满意了吗。”邵旸之看的时间有点久,某人不得不出声来吸引注意力。
“陛下是明君。”
“明君?”尉阙迟等了会,见邵旸之确实没有别的话要说,不由有点不满:“呵,你这说违心话还不亏心的本事,孤真是佩服得紧。”
邵旸之合上本子转头看他:“陛下这是又想同我吵架?”
自从太医说了句,谢公子这病要让平心顺气得养着,尉阙迟好久都没有吵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帝王低头继续看折子。可嘴唇轻抿,眉头紧锁,怎么看都是不高兴的样子。
[宿主,任务目标的脾气好像好了不少哎。]
怎么能不好,有这么个一言不合就咳嗽,情绪激动就吐血,三天两头要烧上一场的对象。只要不想一刀两断,再大的怨气,再不好的脾气,日复一日这么彼磨着,也磨的越来越没有棱角了。
有时候邵旸之也惊叹,这种蜜糖刀子慢慢割肉的相处方式,尉阙迟居然也能忍。
[宿主,其实你可以快点和好的。]
[是啊,我可以。]他当然可以换一种快速的攻略方式,不说和善德公主间的利益交换以及谢氏那一堆乌七八糟的破事,就是尉阙迟失踪时,谢开颜居然没有趁机会掌控北境军这件事就有一大堆漏洞可做。
下一剂猛药,苦肉计洗白什么的根本是邵旸之的老本行。
[但我不想啊。]
他不想让阿迦勒那么轻轻松松,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到糖,就合该咽下掺在其中的玻璃碴,那样甜意伴着伤口还能尝到点新鲜的血腥味。
尉阙迟低头批奏章另一只手却不放开,邵旸之被他拉着走不了,便从那堆被帝王扔到一边的折子里,随便拿着看几眼。
没想到真看到了点其他的。几个担心帝王膝下无子又不敢明着骂暴君沉迷男色的奏折混在一堆请安折子里。
邵旸之颇为仔细的读完,合上本子:“陛下,您这几日一直待在醴泉宫,不觉得闷吗?”
本音清朗,语调温柔,不知情的人听了,大概能会联想三月春风,花朵初绽的美好画面。可他看这堆折子的时候,尉阙迟扫了他好几眼。现在听他这么说,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
“谢二,你想说什么。不在醴泉宫,你想让我去哪?”
他连自称都气得没说。
谢开颜微微皱眉:“陛下是天子,想去哪就去哪。只是我这一个冬天都没有出过殿门。若陛下准允,我想在御花园里走走。”
尉阙迟愣了愣:“出去走走?”
“陛下不许,也就算了。”
“啊,不是…没什么。”以为的话说不出口,尉阙迟干巴巴的接了一句:“天气冷,你要出去多穿点。”
看起来吵得凶,但透过现象看本质,路肖婷居然看出相声的味道,其中混着点对当年磕过的cp刀成这样居然也能发糖得惊叹。
小姑娘磕得愉快,对上谢开颜不经意似的一眼。
‘公子在看我?’
‘这个时候,公子为啥要看我?’
‘等等?刚刚那个暴君是不是答应公子可以出醴泉宫了?!’
可以出醴泉宫,就可以去太寿湖。时隔多日,她终于重新想起自己‘间谍’的身份。
路肖婷不傻,她明白那一眼的意思。
天命之女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从头理了一遍,看着位子上那两个人相握的手,从背后窜起一点凉意——她发现,她只是看到发生的事却并不清楚谢开颜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