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很快被撵走了,千叶小心翼翼抱着她的女儿,在二娘的指导下第一次给孩子喂奶。原本她这样的金枝玉叶,家中该是仆从如云奶娘老妈子围着转,何须她亲自哺乳,可现在在山里,找不到奶娘也不放心带陌生人来,就只能千叶亲自喂养。
可二娘说:“自己养才好,孩子健实还跟娘亲,定山和惠梨小时候因为夫人奶水少才请了奶妈,团团就是我一个人养大的。听说宫里的娘娘们生了孩子都不是自己喂养,怪不得都说帝王家无情了。”
一阵忙碌后,家中总算安顿下来,吃饱了人生第一顿奶的孩子,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定山也洗澡换了干净衣裳,二娘这才肯让他碰一碰闺女。他这段日子在山里不是抡铁锤就是搬石块,手里头劲道十足,突然捧着棉花团一般又轻又软的孩子,慌得什么似的。
二娘嗔道:“你们看我说的吧,男人一当爹,反而什么都不会了。”
楚歌在一旁看着定山笨拙的模样,想到这个男人已经当爹了,直觉得不可思议,而如今她对定山再也没有那分儿女情长,只是为他们高兴。问道:“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吗?”
定山一怔,见二娘瞪着他,心虚地转到一边,和千叶对视,两人都笑了。原本说好一起商量,可相见的日子短暂,每次见面说不完的话,总是想不起给孩子琢磨名字,又会想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结果一拖再拖,娃娃都出生了。
惠梨见哥哥嫂嫂都没主意,她还记着那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的惊奇,上前从哥哥怀里抱过小侄女,欢喜地说:“不如小名我来起,咱们大小姐,就叫初初好不好?”
她说着旭日初升的美好,说今天正好五月的第一天,又说是定山和千叶的第一个孩子,大名以后再想不迟,还要为将来的弟弟妹妹考虑,小名就叫初初。
千叶很喜欢,连连点头:“就叫初初,姑姑给起的名儿,她一定喜欢。”她忽然又好奇地问:“团团的小名,是谁起的?”
众人想起往事,都不禁笑了,二娘说:“我那会儿嘴馋吃了个糯米团子,肚子突然就疼了,小家伙生出来的时候,我床边还摆着一碟团子呢。当家的和定山一个样儿,这上头的事糊里糊涂的,就说,叫团团吧。”
但想起已故的丈夫,想起已故的夫人,二娘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握着千叶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月子里好好把身子养起来,千万千万要把身子养好。夫人和当家的若还在世,该多宝贝这个孙女。”
“二娘,我没事的。”千叶很幸福,一年的光阴,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天把一切的好都给她送了来,甚至让她患得患失,怕自己做得不好,守不住这份幸福。
这一回,定山总算多逗留了几天,日日夜夜陪着千叶,端午过后才回山里去。千叶的身体渐渐恢复,孩子也一天天长大,转眼六月来临,千叶和孩子都顺利出了月子。
苍云山的夏天不似京城那般酷热难当,葱郁的树木遮挡了烈烈毒日,让辛苦照顾小娃娃的大人们省心不少。而有了一个只会哭和睡的小家伙,日子也变得紧凑起来,一天一天比之前过得还要快。
这日刚给初初换了尿布,千叶顺手到水边来洗,却见二娘带着一大盆衣裳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望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自然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的。千叶很心疼,她现在一刻也不能和初初分开,可二娘却为了他们,和团团分开了大半年。
惠梨拎着尿布出来,嚷嚷着:“我的天,才换的尿布,她怎么又拉了。”
千叶拦住她往后走,指给她看二娘的背影,惠梨也道:“想团团了吧。”
“你在这里也闷,是不是?”千叶问。
“不闷,虽然这里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可我的心是自由的呀。在京城不能出门,出门也处处有人看着,太憋屈了。”惠梨爽快地应着,但语气一软,“二娘一定想起团团小时候了,哪有做娘的不想孩子。”
千叶在她耳旁轻咬,惠梨点头:“我看成,这就找楚歌姐姐去说。”
那之后等定山回来,也得到他的应允,待酷暑过去,八月里一家子庆祝了初初的百日。那天二娘欢喜得又喝醉了,等她醒来时,已经在飞驰的马车上,早离得苍云山远远的,惊慌的二娘大声喊叫,马车停下,楚歌探进身子来,笑道:“千叶说,若和您商量送您回京城,您一定不答应,现在她自己能带孩子,还有惠梨帮忙。家里劈柴挑水的活也有兄弟们做,只想请您安心回京城去陪着团团,过个一年半载,我们也回来了。”
二娘怔怔的,可楚歌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马车继续疾驰而去,一路奔向京城。
转眼已是中秋,宫里一如既往大摆筵席,远在西北的容恒也如期回京述职。但因威武大将军府一案,容恒对皇帝颇有微词,大宴上没见他的身影,只在听政殿见了皇帝一面,神龙见首不见尾,转眼就从京城消失了。
大臣们自然不会有好话,指责定西府拥兵自重,可皇帝已经因为伤了威武大将军府而心生恐惧,如何再敢惹西北百万大军,加上这一年来身体很不好,根本无力管这些事。
中秋宴即将开始,芳贵妃换上华丽的宫装便要去赴宴,莲妃站在一旁伺候,正要端一碗茶给婆婆润润嗓子,忽然听芳贵妃问她:“这几天祥泰都在哪里忙,你可知道?”
莲妃胆子小,这一年被婆婆搓扁揉圆,在芳贵妃面前总是噤若寒蝉,忽然这一问,茶碗从她手里滑落,一声脆响摔在地上,小妇人吓得直发抖。
芳贵妃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失望,而她忽然看到那茶水洒在地上,晕出一滩似曾相识的水迹,去年今日,她就在这里,差点给千叶服下绝育的汤药。
一年后,听说千叶已经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可她的儿媳妇,莲妃的肚子没半点动静。明明儿子没有冷落侧妃,他们隔三差五就有房事,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总不见得,是报应……芳贵妃心里烦躁急了,开口训道:“这点事小事都做不好,你在家时,你娘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莲妃满腹委屈,可还不敢哭,哭了婆婆会更严厉地训斥她。她生不出孩子,婆婆不待见家里也怪她没用,丈夫整个儿冷冰冰的一整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云雨之间毫无激情,全然一副敷衍的态度,她又不能像个下贱的妓子那样魅惑邀宠,这么多的委屈,她找哪个说才好。
那之后到未央殿,跟在婆婆身后,看着别人问候她身体是否安好,盼着皇孙的嘴脸,那酸言冷语停在耳朵里不啻受刑,平日里最烦瑾珠,可今天进宫来赴宴的三公主一找她,莲妃立刻就走了。
且说瑾珠年头上就离了宫,在宫外自立门户独居公主府,市井传言守寡的年轻公主养了无数男宠在家中,虽然谁也没真正见着过,可看着瑾珠一日好过翌一日神采飞扬,至少她在宫外,一定过得很滋润。
这会子瑾珠也厌烦宴会上的老一套,带着年轻妇人小姐们到御园赏菊,她既然让自己守寡,已是妇人的装扮,但不见素色衣衫,满身的绚烂华丽,哪里像个寡居之人。
倒是跟在人群后的韩越柔,一袭烟色长衫,面上妆容淡雅,依旧女儿家的装扮,鬓边只一朵淡蓝色的珠花,再无珠玉点缀。
她们在凉亭里坐下歇脚,宫女奉来瓜果茶水,瑾珠忽然喊住一个宫女,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脸颊问众人:“你们觉得这奴才像谁?”
众人细细看,面面相觑,有人道:“是不是眼眉间有些……像安国公主。”
瑾珠飞扬嘴角,竟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看着就眼烦,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眼看三公主言语之间就要结果人家的性命,女眷们都不敢再多嘴,韩越柔轻轻一叹,起身离了凉亭,去救下了那个将要被打死的宫女。再回身来,瑾珠便嗤笑:“我们韩二小姐,当真是要入定成佛了,在这里积德行善?”
谁都知道,韩家二小姐这一年,深居简出极少见人,传闻是在家中礼佛,难得才会在大宴上见一面,而婚事一直也没着落,高门贵府的千金过了二十岁还没出嫁,是极少有的事。去年相继被两大将军府退婚,且本是四皇子妃最炙手可热的人选,但最后一点消息也没有,到如今依旧养在深闺,只因国舅府势力如日中天,谁也不敢说韩家的是非。
韩越柔淡淡一笑,没接瑾珠的话,瑾珠哼笑了几声,手指划过她脸颊边的伤痕,她虽然一度为此悲伤,但后来想了个法子,在伤痕上用胭脂画出花朵模样,宛若细长的鬓发贴在脸庞,在她本娇媚的脸上添出妖娆,再也不是从前姑娘家的模样了。
“听说季千叶生了个女儿,可她这样躲在山里,是打算做一辈子野人了吗?”瑾珠从宫女手里拿过被剥的干干净净的橘子,吃了一枚觉得酸,故意递给莲妃道,“给你吧,吃了酸的,好给芳贵妃生孙子啊。”
莲妃紧紧抿着唇,瑾珠变本加厉地问:“祥泰不会还想着那个山野丫头吧,你们夜里是不是不做那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