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温妮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她撑着剧痛的脑仁坐起来,走到窗边,将手指轻轻贴到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一直都挺喜欢雨天的,昏暗的光线和湿润的空气能帮助她保持冷静。
有的时候她又很厌恶雨天,比如现在,说不清原因,她就是厌恶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阿尔伯特听到了她房间里的动静,端着咖啡杯敲门进来,告诉她,她一天前的晚上喝了个通宵,然后又睡了一天一夜。他从未见过这么能喝、又这么能睡的女孩子。
“这是你第一次醉酒吧?”阿尔伯特说,“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酒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拉温妮皱着眉,没有说话。
她的头太疼了,浑身都很难受,皮肤上好像包裹着一层无形的膜,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所有的知觉都变得迟钝无比。
她本以为这只是宿醉导致的身体不适,然而这种麻木的状态却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回到圣芒戈、重新开始工作,仍然没有消失。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她依然像往常一样接诊病人,研究治疗方案,熬药,念咒,以及继续联系阿尔伯特参与蛇毒解药的研究。
这一切她都做得棒极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好,冷静精确得像个机器。
但她依然觉得很麻木,无论触碰什么、听到什么、说什么,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构的。
拉温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严格来说,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和弗雷德分手,只不过区别是,上一次他们的不欢而散,是她先放的手,是她主动将他踢出自己的生活的。
而这一次,是他甩了她。
她被自己曾经最瞧不起、最厌恶的那个男孩甩了,被自己最爱的、选择托付一生的男孩甩了。
而且还是劈腿之后甩的。
她,拉温妮-贝福特,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拉温妮觉得自己应该恨他才对,诅咒他不得好死。
但她却恨不起来,只是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难过到好像有一半灵魂已经死掉了,剩下的残躯还在机械地运行着。
有些时候,她甚至会痴心妄想,希望弗雷德能够在某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抱住她说: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等到妄想结束,她又开始厌恶自己的想法,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恶心。
她只好将自己淹没在忙碌的工作中,把时间挤压到没有一丝空闲去胡思乱想。
这种麻木的状态结束于半个月后的周二,她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拉温妮-贝福特小姐,是吗?”
新任魔法部部长,鲁弗斯-斯克林杰。拉温妮在预言家日报上见过他,是一个和前部长康奈利-福吉截然不同的激进派,上任之后雷厉风行地采取了一系列应战措施,只可惜在神秘人势力的强压下,收效甚微。
拉温妮打量着他。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咄咄逼人,但眼角眉梢却带着明显的疲倦。
“是的,您好斯克林杰先生。”拉温妮请他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礼仪周全地接待了他。
“你的猫很可爱。”斯克林杰看着趴在办公桌边的吱吱说。
“谢谢。”拉温妮冷淡地应对。
斯克林杰观察了她一阵,非常年轻的姑娘,一眼就能看出家庭出身不凡,即使是面对魔法部的部长也能保持这种不卑不亢的姿态,这可不是一般小姑娘能装得出来的。
“你和你的妈妈长得真像。”斯克林杰绕着弯子说,“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真意外你毕业之后竟然没去魔法部工作。我们都以为你会成为贝福特夫人最好的接班人。”
闻言,拉温妮假笑了一下。
魔法部的官员都喜欢说自己和某个同事是“好朋友”,无论实际上关系有多僵。
她知道,她的妈妈是不会和斯克林杰这种激进主战派的人有任何深交的。但她还是假装自己信了,微笑着回答:“是的,承蒙霍格沃茨几位教授的悉心指导,我对解咒相关的工作产生了兴趣,所以才报名进了圣芒戈。”
“霍格沃茨的教授。”斯克林杰的眼睛亮了亮,很显然,拉温妮说的话正中了他的来意,“贝福特小姐,你在霍格沃茨最敬重的教授是谁呢?”
拉温妮警惕了起来,回答道:“当然是我们的院长,斯内普教授,他的魔药课是我这七年来收获最多知识的地方。”
“哦?”斯克林杰看起来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思索片刻,才说,“我听说,你和邓布利多生前的关系很好?”
“什么?您是听谁说的这种胡话?”拉温妮古怪地挑起眉毛,“我可是斯莱特林的学生,虽然这么说对逝者有些不敬,但是您见过哪个斯莱特林的毕业生会和邓布利多那个偏心眼校长亲近?”
斯克林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拉温妮趁这个机会迅速分析了一下情况。
邓布利多去世后,关于他生前的一些秘事流言四起,而且大多偏向诋毁之意。虽然像他这种风云人物死后招人非议也属正常,但是,难道连斯克林杰都在打探他的黑料吗?不应该啊。
斯克林杰又与她不痛不痒地周旋了几个来回,终于放弃了绕弯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质地上成的木盒,上面还挂着一枚古老的黄铜锁,推到了拉温妮的面前。然后,将一枚配套的黄铜钥匙递给她。
“这是邓布利多留给你的遗物。”
“什么!?”拉温妮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邓布利多?遗物?给我?
她接过那只盒子和钥匙,狐疑地看了斯克林杰一眼。
斯克林杰仍然在用探究的眼神观察她,让她感到非常不悦。
她低头捧起那只盒子,将黄铜钥匙慢慢插了进去,掀开顶盖,里面躺着一本陈旧的手抄书
封面潦草的书名瞬间刺伤了她的眼睛——
《擦除咒及其反咒研究》
下面本该有作者签名的部分被一块污渍掩盖了。
这熟悉的污渍痕迹顿时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握着书本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斯克林杰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父亲生前留下的手稿,研究内容还是关于你母亲发明的一个魔咒,它为什么会在邓布利多手上?邓布利多又为什么会把它当做遗物留给你?”
“我不知道。”拉温妮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的刺痛。
爸爸……研究过擦除咒?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邓布利多那里?邓布利多又为什么选择以这种方式把它交给我?
她眉头紧皱,心里乱极了。
“贝福特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就跟你直说吧。”斯克林杰的声音扬了起来,盯着拉温妮的眼睛问道,“我们在收集邓布利多的信息,尤其是他生前曾经留下的嘱托,这对我们赢得这场战争尤为关键,希望你能配合。”
“很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拉温妮强忍住抽痛的太阳穴,将慌乱的神志全部压了回去,声音平静地回答,“我还是那句话,我和邓布利多生前没有任何私交,他没有给我留过嘱托,至于这本书……我猜,大概只是因为他有一天偶然发现了它,觉得这本书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不如干脆还给原作者的亲属。”
“那他完全可以亲自交给你,你知道,给自己的学生送一本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应该是他在我毕业后才发现的吧,另外,也可能是他想给我一个惊喜。”拉温妮自己都有点惊讶,在这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她居然还能随口就编好一个瞎话,“这本书除了是我父亲的遗物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我想,邓布利多教授只是想给我这个自幼丧父的孩子一点温暖吧。你知道,他虽然挺偏心眼的,但对待学生一直都很用心。”
她这一番话,连哄带骗的,末了还拍了把死者的马屁,让斯克林杰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打探下去。
最终,他只好无功而返。
在离开前,斯克林杰忽然对拉温妮说:“说回之前的话题,我很遗憾你没有进入魔法部任职,以你的资质和性格,是真的很适合我们这里。”
“我对魔法部的工作没兴趣。”
“没有几个人对那些枯燥的工作感兴趣,孩子。”斯克林杰若有所指地说,“但魔法部能赋予你权利和地位,有一天,当你或者你身边的人遇到麻烦时,你就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拉温妮静静看着他,说:“就算不在魔法部工作,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去解决麻烦。”
“是吗。”斯克林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
……
拉温妮父亲的这本手抄稿是一个意外之喜。
查尔斯-贝福特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破解了擦除咒,按照那本手抄书里的理论,距离反咒的发现只差临门一脚了。
虽然不知道邓布利多为什么会拥有这本书,以及为什么会把这本书作为遗产赠给自己,拉温妮仍然选择了将它利用起来。毕竟邓布利多不像是会害她的人。
更何况魔咒伤害科的老治疗师阅读完这份手稿后,非常肯定地说:“他的解咒思路完全正确,我们顺着他的思路来就可以了。”
“还需要多长时间?”拉温妮期待地问,“正式的反咒,还需要多久能研究出来?”
老治疗师谨慎地思索,回答:“三天。”
三天。
拉温妮异常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距离她挣脱妈妈的束缚、夺回记忆的瞬间,终于只剩三天了。
她以为自己会很兴奋,但这三天里,她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好。
她忽然不太确定,找回记忆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他和妈妈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爸爸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思及至此,她畏惧了。她害怕最后的真相会过于残酷。
拉温妮迅速弯下腰,打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从中取出了那本弗雷德写给她的笔记,将他记录的关于她爸爸的一切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这本笔记她已经读了无数次了,但记忆始终模糊,难以进行思考。
她皱着眉将笔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忽然,她看到尾页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祝你幸运。”
飞扬跋扈的字迹,来自那个她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
拉温妮的心脏深处针扎般刺痛了一瞬,疼痛像血液喷涌而出,又酸又痛。
她曾经想过,在成功研究出反咒后,帮自己念咒恢复记忆的人,一定要是弗雷德。因为她害怕记忆魔咒解除的瞬间,自己会因为痛苦而失态。除了他之外,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那副模样。
但是这一天终于即将到来,弗雷德却再也不会陪伴在她身边了。
拉温妮咬了咬嘴唇,将笔记用力扔回抽屉里,站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洗漱台边,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
今天,她绿色的治疗师袍子里穿了一件v字领的丝绸连衣裙,袍口稍微有点松,露出里面的领口和她纤细的锁骨。
锁骨上,安静地躺着弗雷德送给她的红宝石项链,她一直都舍不得将它摘下。
然而如今,一想到弗雷德那天冷漠到无耻的表情,再想到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全都化为灰烬了,她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解开项链,把它也烧成灰解恨。
咚咚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非常轻松随意,应该是来自一个熟人。
拉温妮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了奥古斯都的脸。
他笑盈盈地说:“嗨,还在忙吗?”
“没有。”拉温妮下意识地将自己略松的袍口紧了紧,微笑着回答,“正准备休息,有事吗?”
“当然有,很重要的事。”奥古斯都不以为意地继续笑道,“我们一起去找帕特里克吃午饭吧,顺便从他那儿敲一笔药材过来,我听说院长最近又偷偷拨给了他一大批稀有药材做研究,这事儿能忍?”
拉温妮被他逗得微微弯起了眼睛:“不能忍,走,去敲一笔。”
奥古斯都是个很懂分寸的人,即使一直在追求她,也从未让她感到不适或难堪过。
在发现她取下了订婚戒指后,奥古斯都的心情明显变得雀跃了,但依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他细水长流般,在她身边扮演着一个好同事、好朋友的角色,一点一点地进入了她的生活。让拉温妮想要拒绝都无从下口。
更何况……
拉温妮赌气地想。
我为什么要拒绝他呢?我现在已经是单身了,奥古斯都又这么好,又稳重又善解人意,比弗雷德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为什么要拒绝他?下一次他约我周末见面,我就答应他!
拉温妮气呼呼地下了这个决定。然而又顺着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奥古斯都约会的样子,和他牵手的样子,和他去做那些曾经和弗雷德做过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咽喉里泛起一阵恶心,强烈的反感。
“……”她垂下眼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小声骂自己,“真没用!”
“你怎么了?”走在她身旁的奥古斯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心地问。
“唔……没什么。”看着他一脸关切的样子,拉温妮忽然觉得有些内疚,正琢磨着该怎么用明确又不伤人的方式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前方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
圣芒戈作为一个伤病医院,每天生生死死的事不少,经常有病患者家属情绪失控。但这一次骚动明显和往常的不一样,那些嘈杂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争执。
拉温妮和奥古斯都迅速交换了一个视线,一同赶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没想到骚乱的源头竟是帕特里克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门外站着几个穿着打扮很正式的人,拉温妮凭自己的经验判断,他们应该是魔法部的人。
其中有一个很眼熟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风尘仆仆的,站在人群的最边缘抽着烟。
拉温妮很快就认出了他——是那个名为肯特的傲罗,去年年末的时候,他送来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麻瓜种男孩,因为消极应战的态度还被拉温妮骂了一顿。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傲罗都来了?
他们全都聚集在帕特里克的办公室门口,没有进去,因为斯梅绥克和几个不同科的治疗师挡在了那里,阻止他们的行动。
“曼森治疗师正在诊疗病人,你们不能进去!”斯梅绥克义正言辞地说,但垂在身侧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拉温妮注意到,除了斯梅绥克是同科治疗师外,其他几个挡在门口的人全是帕特里克的蛇毒解药研究小组的人。
她顿时警惕了起来,一把抓住奥古斯都的手臂,阻止他继续前进。
“怎么?”奥古斯都可以说是研究小组里最崇拜帕特里克的人了,两人关系极好,早就忍不住想冲过去一问究竟了。
“事情有点不对劲,我们先不要过去。”
很快,几个人中看起来最高傲、职位最高的那个魔法部官员走了出来,微微扬起下巴对斯梅绥克说:“我们得到消息,曼森治疗师近期一直无视麻瓜保密法,将我们的秘密泄露给麻瓜以谋取私利,魔法部决定立刻将他关押候审——这是部长亲自签的逮捕令,你们还想看看吗?”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边缘的傲罗肯特很配合地往前走了一步,拦在办公室门前的一众治疗师顿时紧张了起来。
奥古斯都也站不住了,他挣扎着想推开拉温妮的手,拉温妮不得不更用力地拽住他:“他们是冲着研究小组来的!你现在过去搞不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奥古斯都失控地说,“那可是帕特里克!我们必须去保护他!”
他的表情与行动像极了那个人,让拉温妮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