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旧祠堂几度纠缠结缘神
蛇妖望着这糟心的屋子脸色发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这断壁残垣的破屋子,你也好意思邀本君和你同住?”
“唔......”小孩儿坦荡地坐在蛇妖的臂弯里晃着腿左顾右盼,“和你那神祠差不了多少,至少还大些。”
滕遇洋:“......”这家伙似乎是个天生的厚脸皮。
老妖怪很久没说话,实则是在反省——莫不是今日土地在自己喝的酒里下了蛊?否则自己怎么就突然鬼迷心窍地行善积德起来?
气结归气结,抱怨归抱怨,面冷心热的神君却终究没能迈开步子扭头离去。嘴上骂骂咧咧,还是放下架子亲手施法搭起巢来。
将殷离扔到一边,随手将手里的油伞向上抛起,半空中灵光一闪,伞面做顶,消散开来,屋里登时不漏雨了。再垂眼望望这屋子,这儿变一个青铜暖炉,那儿置一张雕花床榻,梁柱漆朱砂,窗棂换乌木,小几桌椅,茶台酒具,烛台帷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总算像个大户人家该住的地方了。
即便早听说这坏蛇是神仙,但亲眼看到凭空造物殷离还是有点儿合不上嘴。
一整算不上忙活的忙活之后,蛇妖满意地拍拍手,转头看见屋里目瞪口呆的“泥人”时再度十分嫌弃地皱起了眉。
浴桶,热水,殷离被滕遇洋扔进了桶里......
蛇妖难得耐心,挽起袖子拿巾布一下一下地擦拭殷离花成大理石的小脸。打从来到山里就没消停过的小王爷此刻突然安静起来,闭着眼乖乖趴在桶边,任由笨手笨脚的老妖怪把自己的脸蛋搓红了一大片。
可擦着擦着,蛇妖便愣住了,无措地看着小王爷流到腮边的眼泪,有些结巴道:“......很,很疼吗?”
小王爷倔强地摇头,自始至终闭着眼。
屋外依旧阑风骤雨,电闪雷鸣,屋内烛火熏香,温茶暖被。笨拙地托着他下巴帮他擦脸的男人指尖没有凡人的体温,凉得像是三月刚冰消雪融时井水里浸过的寒玉。而此后巫山沧海,孽障罪业,这纷扰一生炎凉尘世中所有的温暖,都是这只手给的。
殷成帝三十四年,夏妃薨,七皇子殷离封罹王,封地罹山,此生不得入京。
······
上一回说到,殷离三顾神兽祠终于打动神明,滕遇洋突发慈悲住进了罹王府。自此孤寂千年的有了陪伴,无依无靠的有了靠山。
老妖怪好享受,寒玉床,贵妃榻,紫檀描金的藏书阁,乌木雕花太师椅......原本偌大一个空壳的罹王府,开始越来越有王府的样子。
殷离天性好动,闲不住,身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没什么戒备之心,成天溜出去玩。蛇妖恐吓了几次,总不放在心上。
“成天到处疯跑,当心让妖精鬼魅吃了去。”滕遇洋瞥他一眼,倚在软塌上重重翻过一页书以表示不满。
被训的那位没心没肺地吃着麻姑送来的芙蓉酥,满嘴掉渣,还不忘叽里咕噜地说:“土地说了,你是神君,妖精鬼魅不敢碰我。”
蛇妖冷哼,“我可没说要罩着你。”
话落,小王爷忽然没了动静。半晌,一只小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托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糕点,讨好道:“给,芙蓉酥,别生气了。”
蛇妖茫然:“我生哪门子气?”
小王爷沉吟一会儿,义薄云天,“我保证,下次一定带你一起玩!”
“免了,我可没兴趣。”老妖怪支着脑袋闲闲道。
而殷离似乎认定了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自己没带他一起玩,依旧举着那块芙蓉酥,沉思许久,痛下决心,“那我往后都留在府里陪你!”
话音方落,被滕遇洋手中的书梁点上了脑门。
老妖怪把人推得远远儿的,黑着脸一字一顿,“.......我真的没生气。”
可尽管如此,第二日,那倔脾气的小鬼还是没出去玩,乖乖留在府里“陪他”。捉鸟雀,斗蛐蛐,在滕遇洋眼皮子底下转悠来转悠去,把他烦得够呛。
府里没什么能摆弄的,殷离蹲在门口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没趣了,转头看见软榻上支着额角手执书卷连尾巴都懒得收起来的黑蛇,终于问出了一直盘绕于心的疑惑:“大蛇大蛇,你既能施法变出这么多好东西,为何你那神君庙破败得像鬼屋?”
老妖怪放下书卷,拿起矮桌上半温的水玉茶盅,懒懒道:“我睡了三百年,无人打理,自然破败了。”
“三百年?”殷离愣怔着顾自嘀咕一句,“神仙当真不老不死吗?”
蛇妖想了想,“那倒也未必,不过时间长些而已。”
“唔......”小王爷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从前听宫里的天师说过,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冥府,清算因果再入轮回,可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滕遇洋道。
“那神仙死后会去哪里?”殷离问。
滕遇洋愣了愣,放下茶杯,尽重新拾起书卷,垂眸淡道:“或功德圆满,灵入太虚,或神形俱灭,烟消云散。”
说起烟消云散,眼前便不由闪过那人早已在记忆里变得模糊的脸,只剩一双殷红的眼,和那句千年来不时从回忆里飘然而至盘旋在耳边的浅笑低喃。
“啊,蝴蝶!”
忽然陷入黯然的情绪被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刚还一本正经认真听学的人转脸便已兴高采烈地跑去追蝴蝶了。
望着孩子踉踉笨拙的步伐,沉重的嘴角忽然变得轻松起来。蛇妖浅笑,思绪终于能重新集中在手中的书卷上。也好,有个没心没肺的小鬼在身边,这望不到头的漫长日子,至少还算生动些。
芒种刚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前段时间山里又刚下过大雨,外面凉,屋里闷,小王爷一身破成布条的轻纱罗衣换成了和老妖怪同一款式的云纹绸缎,好看是好看,可未免太热了些。
但千年的妖怪不察炎寒,依旧倚在榻上悠闲地看书喝茶。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意识到半晌没听到那小鬼的动静,抬头看去,只见小家伙费力地踮着脚尖,伸长了胳膊去够桌上的茶壶。小短腿在空中扑腾了几回,指尖离壶还有半尺远呢。
从没照顾过谁的老妖怪自然没有人间母亲的那份贴心,准备的衣服,置办的家具,无一不是照着自己的喜好来。眼下看到这场景,才意识到这桌子对七、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太高了些。
殷离只是想喝口水,谁料却累得满头大汗。未果,只好找滕遇洋帮忙,转头才发现坏心眼的老妖怪早不知笑吟吟地看了多久笑话。
“你!”小王爷恼羞成怒。
蛇妖晃着尾巴大模大样地支着额角:“好声求求我,或许本君高兴了......”
没等他说完,心高气傲的罹王已经迈着两条小短腿要来跟他拼命了。
殷离手脚并用地往榻上爬,新换不久的衣服眼看就要皱成一团。头顶传来一声低笑,男人伸手,稳稳将他抱了上来。送到嘴边的水玉茶盅透着些微凉气,蛇妖言语平淡,“行了,喝吧。”
额,刚还宁死不屈的气节在清甜澄澈的茶水前尽数土崩瓦解......却仍要口不应心地冷哼一声,才肯就着蛇妖的手把水喝了个干净。蛇妖唇角含笑,自然地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边流出的水。
还从来没谁见过青山的烛九神君有这般知冷知热温情脉脉的一面,这画面若有外人看来,倒也和乐温馨。
午后正是屋里最闷热的时候,可蛇妖周身都是冰凉的。难得找到了舒服的待处,殷离趴在滕遇洋身上便有点不愿下来。滕遇洋也没管他,任由这小不点挂在自己身上,继续看书。
殷离方才热得脸颊通红,眼下像是得了块昆仑玄冰,先是把左边脸颊贴在蛇妖胸口,凉快够了再毫不客气地换右边,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蛇妖满脸黑线地看着他。
不热了,舒服了,殷离抱着老妖怪有点昏昏欲睡,朦胧中仍不忘好奇心旺盛地话痨道:“大蛇,你和土地比,谁更厉害?”
蛇妖自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土地一介散仙,连戍守天河的侍卫都比他官高一阶,岂能和本君相提并论?”
“唔......”殷离半犹疑地点点头,又道,“那为何土地每日忙得团团转,你却成天闲在府里?”
“当然是地位越高才越清闲,你上天宫瞧瞧,玉帝他老人家肯定比我还闲。”蛇妖气定神闲地信口胡诌。
“玉帝是谁?”殷离问。
“相当于人间的皇帝。”滕遇洋道。
“可我父皇每天都很忙,得了空才能陪我玩一会儿。”
“......”
“唉,看来还是土地更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