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祝寿灵台山鲜衣疏狂
这山村看起来和罹山脚下的其他村庄并无太大不同之处,柴栏石厝,阡陌交通。路边一家挂着酒旗的乡间酒肆,门口一个供人歇脚的简陋茶棚,一张长桌,两张长凳,依稀可以想见或有自山中砍柴归来的柴夫们在此歇脚,点一壶凉茶同老板娘寒暄纳凉的画面。只可惜走近了才发现,那破旧酒旗早已褪色,长桌处处挂满了蛛网,长凳断了脚,桌上装茶的铁壶锈迹斑斑。这里万物皆保留着往日的景象,只是似乎已经荒废许久,整个村庄空无一人,一片死寂荒凉。
而满眼血色的魔却仿佛压根看不到似的,一路愉快地哼着歌,步伐轻快的走在卵石铺就的阡陌小路上,仿佛眼前不是人去楼空死气沉沉的破败孤村,而是炊烟渺渺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林。
殷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普普通通的柴院前。这柴院和村里其他房屋都离得远一些,虽同样廖无人烟,却并不那般破败,院墙篱笆上的无名小花甚至开得茂盛,仿佛有人打理一般。傲狠轻车熟路地推开篱笆院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声道一句:“我回来了。”嘴角弧度不变,空洞荒芜的眼里难得有了温度。
傲狠顾自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还站在院外一动不动的殷离,兴致盎然道:“站着做什么,进来瞧瞧。”
殷离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自己要不要趁其不备转头就跑。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便被他冷静地打消了去,他甚至不知这里是何处,跑又能往哪里跑呢?更何况其实他压根跑不掉,因为他看不见这柴院四周皆是早已布下的重重结界,旁人进不来,他亦出不去。
殷离硬着头皮往傲狠那边走去,随时提防着这来历不明的魔头突然发难。但傲狠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自打进了这屋子,眼眸猩红的魔便似乎像变了个人,虽还是那张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脸,眼角眉梢却隐约透出几分没了戒备的慵懒温和。
走进院中不大的石屋,殷离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这屋里似是前不久刚办过喜事,桌上摆着红烛,梁上挂着红缎,床单被褥无一不是艳艳红色,堂屋正墙上贴着一副纸剪的红囍字。除了简陋些,和从前宫里皇兄娶亲时的布置无太多不同。
傲狠在床边坐下,苍白的指尖缓缓拂过床上仍旧簇新的锦缎被褥,动作那般自然,低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你曾听过梼杌火烧姻缘殿的故事么?”傲狠忽然开口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殷离。
殷离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本能地摇了摇头,“我只听过梼杌劫亲的故事。”
从前在宫里,偶尔会有下人偷偷带进来一些集市上买的撰写着神鬼志异的小册子,里面讲到一种凶恶妖物,常于民间娶亲时作乱,劫走新娘毁旁人姻缘,百姓们不堪其扰,称其为梼杌。为防止梼杌作乱,民间娶亲时便多了放爆竹,跨火盆等种种习俗。
傲狠听完他的话后似是愣了愣,而后倏地笑开,声音愉快,竟像是真心笑了那般,“原来已被流传成了这样的版本么?”飞扬的眉眼和煦的弯起,左眼下一粒泪痣削减了戾气。
许是感觉到此刻傲狠没了之前那般危险的气息,殷离紧攥着两侧衣摆的小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大着胆子问道:“所以传闻所说可是真的?这世上真有梼杌?”
傲狠敛下眼睫略一歪头,掩去眸中空洞几许,不甚在意道:“是,也不是。”
殷离最爱听故事,又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听到没根没据的传说,总忍不住刨根问底,“那他为何要劫亲?又为何要火烧姻缘殿?”
坐在床边的魔垂眸看着手里那一截缠作一团的红线,半晌,又抬头去看墙上那张已有些褪色的喜字,淡淡道:“因为他娶不到自己想娶的人。”
因为娶不到自己想娶的人,所以也不愿看别人欢喜。
殷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索半刻,评价得中肯:“定是妒心很强的妖怪。”
傲狠又笑了,荒芜的眸子从那殷红囍字上缓缓移开,语气似倨傲又似嘲讽,纠正道:“是妒心很强的神君。”
殷离站在桌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怎么,你以为神君便不会嫉妒了么?”傲狠也垂眸望向他。
殷离没有说话,亦不知说些什么。傲狠亦不在意,半阖着眼,语气含笑地兀自低语,“神君嫉妒起来,可比妖魔可怕多了。”
往事历历在目,昔日一草一木恍如昨日。殷红的绸缎,殷红的被褥,殷红的剪纸和蜡烛。黯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摆件,像是一潭浓墨中打翻了朱红,映得那血染般的瞳仁越发殷红。
正当二人静默之际,屋外忽然雷声大作。像是有千兵万马正从天际嘶吼踏来,震得墙上窗棂都微微发颤。殷离被吓到微微一抖,疯癫的魔却仿佛全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待雷声稍稍平息,坐在床边的魔缓缓起身,从手边香几上取过一对火石“哒”的擦亮了桌上未曾来得及点亮的红烛,低声道:“梼杌的故事,你想听听么?”
殷离安静地坐在桌边,接过傲狠随手递来的一盘点心。墙边窗棂支起一半,不时从远处天际传来雷声滚滚,阴云愈发压得低沉。桌上红烛亮起的烛火微微跳动,映着殷离澄澈的眸,和魔者殷红的眼。
“那一段前尘纠葛,大概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千年前菩提老祖寿宴,天地众仙皆在受邀之列,滕遇洋和土地也一同携礼前往灵台山贺寿。
宴席开始前,众仙各自聚作一团闲聊叙旧,你的丹药又练出了几颗?他的太虚心法又参透到了第几重?滕遇洋心高气傲向来不和各家来往,只管坐在一旁自己吃酒,倒是土地从来和大伙打得火热。
“天璇星君,百年不见,近来都忙些什么?”看见银发白衣的星君,土地自来熟地凑上去打招呼。
不似滕遇洋那般故作清高,也没白虎神君那般盛气凌人,掌一方命数的星君总是无悲无喜,清淡中带着疏离,不咸不淡地应一句:“还是布星卦阵罢了。”
“原来如此......”土地故作恍然大悟地点头,继续缠着人家喋喋不休地攀谈起来,“哦,对了,贪狼星君出关了没有?玉衡星君呢?听说文曲星君下凡历劫去了,回来了否?经此历练,想必修为又大有增进,进入太虚境是迟早的事......”土地这人,你若不打断他,他是可以把三恒五斗二十八宿挨个问候个遍的,就算没人搭话,自己也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三天三夜。
滕遇洋最见不得他这副谄媚像,好像巴结上这些生来高高在上的主儿自己就能高出一截似的。一同下过两盘棋如何?搭上几句话又如何?不过是仙家之间道貌岸然的风度客气。说什么三界众生皆是平等,笑话,等曲终酒尽散了这宴席,人家依旧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的星君,你我照旧是人间不入流的蛇妖和无缘九重天的土地。
巧的是土地也最看不上滕遇洋的故作清高装模作样,常多管闲事强行拉着他参加各种仙会酒局,且话说得言之凿凿,“你是神君,成天冷着张脸不跟大家来往怎么行,上次王母的蟠桃会你就逃了,诸仙对你颇有微词,这回可万万不可不去!”
这次菩提老祖寿宴也是土地强拉他来,土地对自己的仙途还是很上心的,虽说只是人间小仙,却和天界众神都混了个脸熟。
天璇星君在滕遇洋右边上座,两人中间还有个位子一直空着,滕遇洋气傲,天璇星君少言,两个闷葫芦遇见了不过互相微微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一左一右沉默地吃酒,倒是相得益彰得很。
寿宴开始,老祖身边两个憨态可掬的仙童上前主持,一身红衣红裤,越发衬得机灵讨喜。而后诸仙家为寿星贺寿,献上琳琅满目的珍宝贺礼。在场都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不会出手太寒酸,雷公电母献一双碧玉合和如意簪,风伯雨师给一对同心白玉莲花佩,北海龙王的墨珠坠,五斗星君的沉星奁......较着劲似的,一个比一个令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