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断舍离
书生没再说什么,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淡漠疏离的脸上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对不起,困了你这么久。”刑天枪尖下,殷红的眸,如瀑的发,嘴角总是不怀好意地顽劣笑意皆一寸寸于书生眼前化为云烟般散去。
最后一刻,眼前只剩那人唇角一抹狡黠笑意,尾调上扬的倨傲声音飘荡在耳边,带着一丝得意,“如果可以,烦请星君转告一声,我从未将他当做是你。”没有余音回荡,转瞬便吹散在风里。瓢泼大雨之中,院墙篱笆上的白色小花开得茂盛。
空荡荡的降魔索“叮当”落地,风起,世上再无不可一世的北天太子。一枚银白光芒的神魂如羽毛般轻盈地升起,灵光一闪消失于书生的眉心。
殷离自屋中抬眸望去,院里哪有什么单纯愚笨淡色衣袍的单薄书生,只有白衣银发星袍不染半点尘埃的星君。
雨依旧在下,满院死气沉沉的寂静。攀满白色碎花的篱笆院门外缓缓移来一抹青色身影,站在院外遥遥冲院内的星君深深作下一揖,声音苍凉而平静:“广堃替他,谢过天璇星君。”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几缕额发垂在眼前挡去了表情。
语罢,那一抹青色身影便如烟般消失在院前。
殿玦亦一言不发,一丝不苟的眉宇间凛然正气,浩浩荡荡地带着手下天兵消失于天际。滕遇洋在屋里潦草包扎了殷离颈边的伤口,而后牵着殷离缓缓走了出去。
空荡的院里只剩天璇银白的身影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里,波澜不惊,无悲无喜,雕塑一般静默矗立。
滕遇洋目不斜视地牵着殷离往外走去,路过天璇身边时脚步稍停,将一个锦盒缓缓递到他面前。
滕遇洋什么都没说,白衣银发的星君亦无表情。只是有些惘然地自他手中接过锦盒,半晌淡淡道一句:“多谢。”
头顶天空的阴云不似之前那般墨黑厚重,却也没有散去的意思。走出攀满白色小花的篱笆院墙,雨还未停,先前笼罩在白花上方的宽阔伞叶却已枯萎飘零。没有了伞叶笼罩,原先一墙开得旺盛的碎花也尽数被密布的大雨砸得凋零。
滕遇洋一手牵着殷离,一手撑起一把漆骨黑伞,伞面平展宽大,在二人头顶遮出一片静谧的天。殷离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布,伤口已不再继续渗血。牵着蛇妖冰凉的手,踏上来时的那条阡陌小路缓缓离去。途径那一间酒旗褪色布满蛛网的农家酒肆,走过那一张破败不堪的简陋茶棚,不知为何,来时死气沉沉的种种景象此刻在他眼里却似乎渐渐变得鲜活生动了起来,不再像来时那般荒凉陌生。殷离仿佛能看到那家酒肆中曾亮起灯火,两个千帆过尽的恬淡的男子坐在那扇支起一半的木窗边饮酒谈天。半夜披着半身月光,于那茶棚前沉默告别。
又牵着滕遇洋的手远远走出一段,殷离忍不住回了回头,天色晦暗中隐约能看到远处白花落尽的篱笆小院中仍有一抹银白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有风吹来,将地上被雨打湿的白色落花高高扬起,卷向半空零星散去。
回忆寥落,那段前尘再无人执着。
察觉到滕遇洋脚步顿了顿,殷离回过头来,看到眼前有一座简易的木头牌楼。楼牌匾额上隐约题着两个字,大抵是当年的村名,眼下却早已被风雨销蚀得辨认不清了。想必这里便是村子的入口。
几乎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太阳早已没入远山。滕遇洋收起伞,露出水洗一般的夜幕和漫天繁星点点。
牌楼之下是一段石阶铺就的蜿蜒山路,往远处的山脚下望去,有一方城池恢弘富丽。万家灯火、四通八达的城池中央几座飞檐翘角的墨色宫宇,森森威严气势磅礴,足足占了城池一半的地界。
滕遇洋愣了愣,原来这座荒无人烟远在罹山千里之外的山村,竟离当朝京都不远。
正要说些什么,忽觉那只攥着自己两根手指的小手猛地紧了紧。滕遇洋低头,果然看到殷离也正一转不转地望着那里,琥珀般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有些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沉默地望着那座宫城驻足须臾,滕遇洋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挥袖招来一片祥云。一脚方踏上云头,衣袖却忽然被殷离轻轻扯住。低头,正对上小鬼漆黑澄澈的眸。
“怎么?”滕遇洋挑眉,明知故问地懒懒道。
“你说过,我不是妖。”
殷离说完便紧紧抿起了嘴角,仰脸望着他,稚气的眼神中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坚毅。
滕遇洋转头望望山脚下灯火通明的皇城,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晌,轻叹一口气,垂眸俯视着殷离的眼神中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却是看破一切的平静。
“没错,我说过。”
殷离攥着滕遇洋衣袖的小手无意识地攥得更紧,远方灯火如点点繁星映在他稚气的瞳中,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
“我想见见父皇。”殷离道。
呵,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这一句,蛇妖嘴角漫出一丝冷笑,心道:或许你不见,还能尚存些美好的幻想。
可惜看着孩子天真稚嫩的脸,这话终究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蛇妖暗金的竖瞳沉在幽深的眸中,沉默须臾,随手提起殷离一边软乎乎的脸蛋在手里捏了捏,冷哼:“到时候可别怪本君没有提前告诉你,或许你见了他,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殷离依旧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中央。
利落地挥散祥云,滕遇洋牵起殷离,不紧不慢地往山下的皇城走去。行至城门前,蛇妖的金冠已变换成玉簪,锦缎华袍变为布衣,身后凭空出现二三驮着茶叶布料的马匹,牵着殷离扮作外地茶商的模样混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