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镜妖幻境
看来此事并不只是有魔者现世这么简单。滕遇洋显然也有和他一样的想法，难得神色认真地抱臂沉思着什么。
直到此时，殿玦才发现这蛇妖身上的不协调之处，不禁皱起眉头来问道：“你背上背的那个大筐是何物？”
花枝招展的蛇妖向来注意形象，身上不是锦绣绸缎就是金银珠宝，从前还是青山之主时腰间常佩的也是一柄威仪赫赫的上古长剑，还从未出现过这般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饰品”。
滕遇洋一顿，满脸黑线地看看自己肩上的大药筐，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已被他抛之脑后的傻子......
过了这么久，想必那个傻子已经解完了手，正在城外哭着鼻子到处找他的大药筐吧......
许是嫌弃这个造型粗鄙的竹筐拉低了自己的身份，蛇妖黑着脸将竹筐从肩头卸下随手往地上一扔，若无其事地对殿玦道：“......没什么，路上捡到的罢了。”
殿玦：“......”
“这里离青山不远，三百年前你可曾听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殿玦一边往城中央走去，一边问道。
滕遇洋细细思索了一会，彼时在青山日复一日地看书下棋百无聊赖，最喜欢看热闹，若是附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定然没有他不知道的份儿，除非......
滕遇洋无奈一笑，“看来此处变为鬼城，刚巧是在我被封印之后。”
又往前走了一段，滕遇洋忽然瞥到街边酒肆门前坐着几个卸下盔甲正在豪迈痛饮的士兵，手边立着一面黑色的王旗，旗上银字书着一个“昶”字。
滕遇洋脚步顿了顿，思索片刻，忽然道：“虽不知这城究竟为何变为了一座鬼城，但我似乎知道这城的主人是谁了。”
殿玦也停下脚步，看着他道：“何人？”
滕遇洋指了指那群幻象所化的饮酒士兵，道：“前朝的‘废太子’，昶王。”
也就是殷离的大哥，老殷王在世时的太子殿下。
殷离十四岁时，远在京城的老殷王的驾崩，而最终继位登基的却不是身居太子之位多年的大皇子，而是宫女所生自幼不受宠的五皇子——殷敛。
据说那一纸扭转乾坤的遗诏是先皇重病之际当着朝中几位大臣之面亲手所书：废大皇子太子之位，改立随王殷敛为储君。且最后还附一条：封大皇子为昶王，封地鹤州，即日出京，不得延误。
因为此诏是先帝当着朝中众臣之面亲笔所书，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作证，所以满朝文武无人敢有异意。但私下里，城中却还是悄悄流传开了“是五皇子殷敛逼迫先帝改遗诏”的传言。
确实，只要仔细想想，便知道这样的传言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五皇子自幼不受宠，而大皇子的储君之位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动摇，没理由先帝会在弥留之际忽然改变主意。
且再看那一纸诏书，最后那句“即日出京，不得延误。”更像是一纸驱逐令。而要驱逐他的自然不会是向来对太子疼爱有加的先帝，而是另有其人。这个“其人”是谁，想必不言而喻。
殿玦道：“你是说，这座城便是因这个昶王的怨念所化？”
滕遇洋不置可否地耸肩：“我只说或许。”
而雷厉风行的白虎神君听了之后已大步流星地往城中位置最显赫的那处行宫走去，冷声道：“左右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孤魂野鬼，既然他不愿自己乖乖去冥府报道，本君便送他一程。”
“哎哎......”心有疑虑的蛇妖连忙追上去拦着，“急什么？还是再去城中其他地方看看再说......”
似乎是看出滕遇洋的异样，殿玦停下来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察觉了什么？”
滕遇洋一顿，“我......”
没错，他心里确实有一种强烈的异样之感，可要说具体是为何，他却一时也说不上来，似乎只是一种直觉。
见滕遇洋似乎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殿玦挑眉，不屑地哼说：“还是说你只是怕了？”
“不是......”滕遇洋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这些武将怎的向来都这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未等他想好措辞，头脑简单的天界第一武将白虎神君已再次拖着刑天大步流星地往城中那处颇具规模的行宫走去，滕遇洋也只好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
一进城门他们就看到了这处前朝的皇室行宫，因为在这座小小的边陲小县城中，也只有这片建筑较为气派一些。
走近行宫外墙那扇黑色大门，燕尾一般向外高高挑出的恢弘门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威压之感。
因怨念而化的幻城之中自然不会有人来开门，所以殿玦也没有叩门的打算。可不料他正要以掌聚气粗暴地破门而入时，眼前紧闭的黑色铁门却在两人眼前吱呀呀地打开了。
大门内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个头不高，只刚到殿玦和滕遇洋胸前的位置。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颔首而立，看不清表情。
正当他俩因诧异而微微愣怔的时候，随一声嗓音空灵甜美的“拜见神君大人。”面前的女孩缓缓抬起脸来。苍白如纸的面容，比某位星君更要无悲无喜，水银一般的眸子如镜子一般映出他们的面容。
看到那双银镜一般的眼眸的瞬间，滕遇洋才忽然明白，那抹自打走进这城门就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不安是什么。
几乎是在那“侍女”抬头的一瞬间，滕遇洋便当即伸手去挡殿玦的眼睛，低声喝道：“不要看她的眼睛。”
可惜还是来不及了，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便看到女孩脚下的地面已开始褪色了。像是一盆清水泼在了一卷刚描绘好墨迹未干的画卷上，铺天盖地的白色大片大片地从她脚边晕染开来，须臾便让整个幻城都褪去了颜色，只剩工笔勾勒出的白描轮廓。
一片空白的世界中，无数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有些画面太古老，像是来自深埋于魂魄的记忆深处；有些又太新，栩栩如生恍如昨日，仿佛触手可及
——“同族残碎的肢体”、“血流成河的焦黑山林”、“横尸遍野的土地”、“一手仗剑一手抱竹的白衣仙者”、“逆光坐在门前的孩童手持风铃”......
无数的声音似也随那些画面一股脑地从脑海中涌来，混杂在一起嗡嗡如蝉鸣：
——一个温柔轻快的声音笑说：“我于洋水之畔将你点化，便叫你......滕遇洋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仙使了。”
——又有人说：“吾赦免你之罪业，你要好好养护这青山，好好守在吾身边。”
——“六世轮回，次次都是我叛他，这一回，我要留下。”
期间似乎还隐约出现了他自己的声音，颤抖喑哑得话不成句，又似是满含悲愤怒意：“......搭上毕生修为，搭上九天神位，你不后悔？”
而那人却对他笑，血污染脏了她的白衣和大半边脸，殷红的眸子似也要滴出血来，“我不后悔。”
“那......我呢？你不是要我永远侍奉在你身边？”
一声轻笑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畔，“抱歉，这一次不能带你。”
一帧帧一句句，雪花般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湮没。过往的那数千年皆聚在了这一瞬间，待他彻底转过身时，已身处于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了。
耳边纷乱的声音褪去，之余沙沙叶响和远处山涧汩汩流水的声音。鼻息可闻青草混着泥土的芬芳，这是千百年来快要沁入他骨头里的熟悉气息——罹山。
不知为何，他身躺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平坦青石上，缓缓睁眼，茫然地伸手去摸自林间缝隙倾泻而下的阳光，方才怨念所化的幻城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喂！叫你帮我买些酒来，怎么又在这里偷懒？”视线上方探进一张沾满了污泥的脸，满脸泥泞将还算清秀的五官都模糊地快要辨别不清。却依旧熟悉得令他心口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