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骄纵(下)
确实,连土地都比他忙些,整个天界大概真的找不出比他还闲的下等神君了。
环顾四周,自己百年未曾打理的神兽祠自然是不适合招待远道而来的降魔仙尊的,暗自叹了一口气,也算正经道:“还请仙尊移步,咱们换个地方议事。”
小矮子却是十分客气地摆摆手,羞涩低头:“我哪里是什么仙尊,叫我昭亭便好。”
滕遇洋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心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移步别处,自然又是往土地那里去了。离开神兽祠,沿着林间石径一路走去,滕遇洋耷拉着眼,看起来满脸天地诸事皆与我无关的淡漠懒散,实则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这个稍有不慎就可能把罹山夷为平地的家伙。
昭亭毫无察觉,背着不知何用的大竹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脚步所掠之处枯草重生遍地开花,堪称奇景。而他本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徒留滕遇洋一人哑然。
按理说,如殿玦、天璇这样地位显赫的神尊血脉便已算是灵力高强,放眼望遍整个天界也找不出几个灵力在他们之上的。可眼前这个单薄细瘦,个头和人间十三、四岁的少年相差无几的家伙竟拥有着比他们还高出数倍不止的灵力,也不知道他那纸片一般单薄羸弱的身子是如何盛下的。八壹中文網
看着那张孩子般干净愚钝的脸,真真叫人无法把“降魔仙尊”四个字按在他身上。
降魔?仙尊?呵,怎么看都觉得匪夷所思荒谬之极。
不过,身怀这样强大的灵力虽叫人惊奇,却并无人艳羡,因为就算天界的神仙们个个都是仙骨灵躯,能承受的力量也是有限度的。这般爆发出来恐会使半个人间都天塌地陷的灵力,单单是将其控制在身体中已不是易事,更别提使用了。施法时稍有不慎,便是开朵花变棵草这样最低级的小法术,也可能会顷刻使得生灵涂炭酿出大祸。再高阶一些的法术,甚至可能会被灵力反噬。
如此看来,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天界那群诸事谨慎到小题大做的白胡子老头竟没有把他关在小金屋里,反倒没心没肺地放他在人间这样大摇大摆地到处乱晃,只为了解决几个人间不痛不痒的小妖小魔?呵,恐怕到时候魔还没有为祸人间,这人间便先毁于他手了。
和当年的傲狠一样,初来人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昭亭背着竹筐东张西望,虽然努力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装出一副沉稳样子,轻盈跳跃的步伐却还是将他此时的兴奋愉快暴露无遗。半点没有天界上神历经千帆不为万物所动的定力,活像个未经人事没见过世面的小沙弥。
可看着这样的昭亭,滕遇洋却频频晃神。虽是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脸,可那双幼鹿一样黑亮的眸子却像极那个攥着他一截小指蹦蹦跳跳的小王爷,仿佛下一瞬他就会仰起脸来问他:“今天晚上吃鱼还是吃鸡?”
回过神时,滕遇洋不由顿了顿,不知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像一个凡人?收回思绪,试探着向昭亭问道,“我常年于罹山养老,甚少关心天界种种,竟不知上面还有仙尊这样的人物。”
昭亭听他又唤自己仙尊,再次不适应地连连摆手,谦逊道:“晚辈仙龄尚浅,且无半个神职功绩,烛九神君没听说过也是应该。”
“哦?敢问阁下仙龄几何?”
昭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晚辈自有灵识才三百年,尚不足八百岁......”
滕遇洋脚步一滞,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也就是说,这家伙三百年前才刚记事......
按年纪来算,他就是叫自己一声叔伯都太过轻了。
滕遇洋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自此再也没有客套地叫过他半句“仙尊”了。
“看你不像飞升仙者,可是哪派神尊血脉?”
滕遇洋本是随口拉一句家常,没想到昭亭听了这句却微微一怔,忽然有些神秘起来。他疑神疑鬼地望了望四周,而后走到滕遇洋身前,招招手示他弯下腰来。
滕遇洋挑眉,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弯了弯腰。
昭亭将脸凑到他面前,抬手轻轻一抹自己的额间,指尖移开的瞬间,一抹银色的凤羽图腾在他眉心一闪而过,那一瞬,便是自认历经千帆读过万卷的滕遇洋也不由怔住了。
还未等他回过神,昭亭立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满脸天真地小声道:“这事可不要告诉别人......”
“......”滕遇洋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心道:难道就可以告诉我了吗?
镇定了一会儿,滕遇洋还算平静地问道,“天界还有谁知此事?”
昭亭摇了摇头,很是得意地冲滕遇洋挤了挤眼,“除天后之外,只你一人!”
滕遇洋:“......”你在得意什么?
“你可知你的身份为何不可说?”滕遇洋试探道。这傻子可能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昭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唔......这倒确实没想过,只是天后叮嘱过我,此事万不可告知旁人。”
“......”滕遇洋忍不住扶额。
昭亭额间那一抹凤羽神印之所以不可说,正是因为这抹神印早已于世间消失了万年了。
关于其记载,也只在刻着天地年表的通天神柱上有那么寥寥几句。虽是寥寥几句,却十分意味深长,但凡在天界有半个官职者,都知其为何不可说。
这话,还要从立于西北大荒的通天神柱说起。那神柱上至天河之畔,下起冥府黄泉,乃不周山倒后神女娲皇所起,用以支撑倾塌的天地。柱上镌刻着自盘古大帝混沌中破天地以来的所发生的世间万事,其中关于现如今凌霄宝殿内那位至高无上的三界之主,有这样一段记述:
[天地之初,混沌孕育八方古神。盘古大帝开天辟地,金龙白凤共擎苍穹,神女娲皇润泽山河,四象之灵分守四方。后盘古大帝逐日而亡,天地无主,金龙白凤争帝之位,缠斗不休,上天入地掀尘埃万丈,天地无光。金龙性狡,白凤灵强,战九日,混沌散去,不周山倒,黄泉水倾,金龙创,而白凤死。]
这便是天地间关于那抹白凤神印的唯一记载,别的不说,从这则故事中却可以明确知道三件事:一是金龙白凤不共戴天;二是金龙的赫赫战绩;三是白凤死后,世间再无可以威胁金龙之物。
大家都以为白凤早已于万年前就彻底绝迹,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这便能解释得清他为何会有如此惊人的灵力了。
向来嫌这天界不够热闹的蛇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心道:不知凌霄宝殿里高枕无忧了万年的那位看到眼前这个傻子,会是怎样一副精彩表情?
而昭亭似乎丝毫没察觉自己背负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注定不太平的沉重命运,仍旧无忧无虑地四处看花。摘一朵放在鼻尖下闻闻,又扔进嘴角尝尝,许是觉得不好吃,皱着眉头“呸呸呸”地吐了个干净,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滕遇洋一时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好......
石径尽头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缀着蓝白野花的灌木草丛足有一人高,如一赌绿墙一样拦在眼前。滕遇洋摆了摆手,眼前的绿墙便像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般往两边散去,在二人眼前露出一条道来。顺着这条道走进去,眼前霎时宽广起来。
昭亭惊讶地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月泉,不由惊叹出声。
泉边水草丰茂蝶舞莺飞,鱼游水底清晰可现,四周绿树环绕,恰好拢出头顶上方不大不小的一片蓝天,不远处一方矮瀑拍打在岩石上,“哗哗”水声回荡在林间,倾泻入泉却又变得平静,何其生动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