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初秋的东麟山，景色清澈、优美，普度庵隐藏在青青松柏之间，简洁古朴。当阳光斜斜照耀着白墙灰瓦，是远离喧嚣尘世的安然宁静。
风卷起了几片叶子，翻飞、飘落。拾起一片，叶子有些干了，金黄色，脉络清晰，放在鼻尖嗅嗅，仿佛还蕴藏着阳光的味道。
走进正殿，青石砖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棱、梁坊一尘不染。
一位约莫十岁的小尼姑迎面走来，脚步轻轻，几乎无声无息。冯晓瑟认得她，无心师太称呼她为无边。
无边的声音很清澈：“施主好。”
冯晓瑟双手合十，应道：“小师傅好。”
无边从袖管处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递给冯晓瑟：“师傅闭关修行。闭关前嘱托与我，若是施主到来，便将信笺交给施主。”
闭关修行能够放下杂务，杜绝外缘，专事修行。
无法面见无心师太，冯晓瑟心中有些许的失望，她接过信笺：“多谢小师傅。”
无边不再说话，双手合十，转身便离开了。
冯晓瑟打开信笺，映入眼帘的只有刚健有力的两个字：机缘。
机缘，机会与缘分。
无心师太想要通过着两个字，给她做出什么样的指点？
冯晓瑟凝神细思，阳光透过窗棱，落在她的身上，印下了深深浅浅的斑驳光影。
改变命运的机会。寻常人难得的缘分。
可是命途之主说过，改变命运，便要付出自己最为珍贵的。
冯晓瑟并不在意去付出，只要能改变父母，兄长那悲惨的命运，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她只怕是力不从心。
冯晓瑟低叹口气，跪在蒲团上，朝着佛像恭谨地拜了三拜，方才起身慢步走出正殿。
喜鹊和百灵在殿门外候着，见冯晓瑟出来，连忙上前：“六小姐。”
冯晓瑟低声道：“此处事毕。时间还早，我们便在普度庵周围走走吧。”
虽然冯晓瑟年纪不大，但她将景澜院和外头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喜鹊和百灵对她不敢小看，顺从地应道：“是，六小姐。”
山路两旁，草木丰茂，转过一道弯，一道清瀑从巨石间流泻，玉树清溪倒影在柔和的光影中，分不清是光裹着水，还是水融进光。能听见流水坠落山涧清脆的鸣响；能听见流水拍打石块沉闷的呜咽。那不是单一的弹奏，就仿佛是交响乐，层次分明又异常和谐。
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峭，绣鞋踩在尖锐的碎石子上，脚掌感觉到了隐隐的疼痛。
百灵之前曾跟随冯晓瑟到过普度庵，眼见着冯晓瑟似乎又要往后山走去，连忙上前阻拦：“六小姐，前头看着挺危险的，咱们回去吧。”
喜鹊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六小姐，出门的时候，太太特特嘱咐了，一定不能往那危险的地方去。若是有个万一，奴婢们粉身碎骨倒是平常，只怕太太会伤心难过。”
拿着丝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冯晓瑟目光悠远，望向那一直蜿蜒到森森树林深处的山路，幽幽暗暗，似乎没有尽头。
虽然心中渴望再度走入命途，但冯晓瑟也明白，这正是无心师太所说的机缘，并非能够轻而易举地遇上，她带着两个丫鬟，确实也不适合以身犯险。
“好吧，我们便回去吧。”
听了冯晓瑟的话，百灵和喜鹊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也许是心情放松了，百灵和喜鹊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三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欢洽。
喜鹊欢快地说道：“看，那边有一片桂花林。”
冯晓瑟和百灵顺着喜鹊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灿若云霞的花海。
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甜蜜蜜的桂花，延延绵绵盛开着，金色的、小巧的花朵，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姿容娇媚，惹人怜爱。
百灵侧着头：“可真是奇怪了，才刚我们来时，并未看见这一片桂花林，怎么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似得？”
冯晓瑟笑道：“那里这么玄乎？许是我们刚刚没留意罢了。我们过去瞧瞧吧，这样美的桂花，还可以收拾些回家，做桂花糖，桂花糕。”
不等百灵和喜鹊反应过来，冯晓瑟一马当先，向着桂花林走去。
百灵和喜鹊连忙跟上：“六小姐，慢点。当心脚下。”
“无妨，这里已是一处平坦开阔之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冯晓瑟边走，边说道。
桂花林近在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馨香，沁人心脾。
走进桂花林，一树一树的花朵，有如黄色的云，徐徐秋风拂过，花瓣点点，洒落肩头，又好似徜徉在细细密密的花雨之中。
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人心情豁然开朗，脑清目明。冯晓瑟直往桂花林深处行进着。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百灵和喜鹊的身影不见，偌大的桂花林，就只剩下冯晓瑟一个人。
冯晓瑟停下脚步，稍微拔高声音，唤道：“喜鹊，百灵。”
回应她的，只有闷闷的回音。
冯晓瑟秀眉微蹙，不知是她迷路了，还是百灵、喜鹊迷路了，总之三人是走散了。抬头望望，天高云淡，时间尚早，是以冯晓瑟心中也并不慌张，她拔下牡丹花头鎏金簪子，在一棵桂树的不起眼处划了个记号，然后找了块光滑的圆石坐下，稍微歇歇脚。
“铿锵。”
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一开始，冯晓瑟以为是错觉，可是声音一阵紧似一阵，渐渐地竟如同大河奔流一般湍急。
冯晓瑟心中一紧，虽然明知危险，应当远离，却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了过去。
远远地，只见有两名黑衣人在打斗，上下翻飞，左穿右插。刀剑蹦出一连串的火星，扫落一大片花瓣，纷纷扬扬，杀气凛凛。
两人你来我往，又杀了百十招，只见一个黑衣人凌空而起，直指另一个黑衣人身后的空档，“嗤”的一声，大刀狠狠地剐蹭着那人的肩头，霎时喷出一团殷红的血花。
“殷家小儿，受死吧。”
冷冷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冯晓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殷家小儿，他说的是谁？难道，是殷远郊？
冯晓瑟微眯着眼，专注地盯着那两个黑衣人，可惜两人皆是黑布蒙面，看不清模样。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受伤那人的声音很熟悉，确实是殷远郊。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黑衣人声音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嘹亮，刀身锋芒呼啸而至。
殷远郊手里的长剑剑身上突然耀起一股寒光，寒光不断析出，好似有水波在流动着。
两种武器相互搏击，只见殷远郊飞身而起，朝着黑衣人一剑劈下，长剑刺破空气，爆出一串火星，没入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就再没了声息。
殷远郊单手持剑，抵在地面上，单膝跪地，重重地喘着粗气。他艰难地走到黑衣人身旁，伸手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叠薄薄的纸张，匆匆看了看，之后小心地折起，塞入袖管里。
结束了。
这个念头闪进冯晓瑟的脑海，她也顾不得其他，一路小跑地来到殷远郊跟前。
“你受伤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冯晓瑟眼神动了动，只见殷远郊脸色苍白，就更显得他脸庞轮廓清晰，剑眉星目。
“先别管那些了，你身上可有金创药？伤口还在流血，只怕伤得不轻。”
殷远郊心中很惊讶，很快又平复下来：“今儿没带药。”
冯晓瑟心里着急，想了想，便从裙摆处撕下一片布条，绕了两圈，替他紧紧地包扎在伤口处：“如今只能这样了，希望能止住血吧。”
殷远郊定定地看着她，粉颈低垂，秋波转动。一身鹅黄底绣杆杆翠竹立领褙子，云白色百褶裙，垂鬟分肖髻上点缀着两朵牡丹头鎏金簪子。
忽然觉得自己很有些狼狈，一身的血腥，一身的戾气，唯恐玷污了她的纯真和美好。
嘴唇动了动，殷远郊低声道：“我为陛下办事。那黑衣人手里，拿着几人贪墨的证据。”
想要解释给她听，事出有因，自己并不是那心狠手辣的嗜血之人。
冯晓瑟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嗯。”顿了顿，她又道：“你还能走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失去了性命的黑衣人，不久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在脑海里闪回着。
殷远郊抿唇，道：“能走。”
“那……他怎么办？”
“会有人来处理。”
冯晓瑟点点头，上前扶着殷远郊：“走吧。”
殷远郊眉目低垂下去，眸光温柔如同春日的微风。
身后繁花灿烂，浓墨重彩，仿佛云霞一般铺向天边。
景澜院。
夜色沉沉。
冯晓瑟依偎在李竹君身旁，撒着娇地：“母亲，百灵和喜鹊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你就饶了她们俩，好不好？”
李竹君正色道：“我罚她们自然有我的道理，跟着主子出门，却把主子给跟丢了，难道不该罚？”
冯晓瑟笑着：“该罚。可是罚也罚过了，她们知道错了。”
“你呀。”李竹君无奈地叹息一声：“心肠这样软，将来可怎么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