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当年封妃之时,就提出要毓秀宫,长恭帝并没有答应,只给了她昭阳宫。所以当冯晓瑟说出这话,第一个不留情地反驳的人,就是她。
“贵妃说得对,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敏充媛实在喜欢毓秀宫,便等到晋封四妃之时,再请陛下恩典便是了。”贤妃附和道。
若是冯晓瑟以充媛的身份执掌毓秀宫,那让四妃的脸面往哪儿搁?
“本宫瞧着,永和宫就不错,水绿花艳,充满了诗情画意的韵致。敏充媛何不选择那处?”
德妃的声音婉转悦耳,仿佛能够透过声音,看到她脸上如春花般徐徐绽放的笑容。
地位贵宠的三位正一品妃齐声反对,文皇后似是为难地道:“几位妹妹都不同意,本宫也不好独断专行。敏充媛,你看,是另选一处宫室,还是请陛下的旨意?”
贵妃干笑:“皇后娘娘也太小心了些,您是后宫之主什么不能够决断?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竟要叨扰陛下,未免小题大做了。”
文皇后不理会她,叫来一个小太监:“到元乾宫请陛下旨意,就说敏充媛喜欢毓秀宫,是否应允将毓秀宫交给她?”
小太监复述了一遍,见文皇后点头,便飞快地往元乾宫奔去。
文皇后侧了侧身子,靠在宝座的扶手上,慢条斯理地道:“想来陛下的旨意还需要等待一小段时间。各位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开。若是无事,便陪着本宫喝喝茶聊聊天等等吧。”
好奇心,是人的本性。很多时候,理智告诉自己,某些禁地,不能看见,不能知道,却无法按耐得住。
慎婕妤看看左右,人人都稳稳地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掀起这场小小风波的冯晓瑟也淡定地坐着,慎婕妤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德妃低垂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而贵妃和贤妃则是交头接耳,低声说话不断。
文皇后冷眼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厌烦。
衣香鬓影掩盖着,是为了各自利益的不择手段。
两刻钟之后,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
那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走,说话还带着微微的气喘:“拜见皇后娘娘。”
文皇后心中早已经知道了答案:“起来说话。”
无论是贵妃、贤妃、德妃这些高位嫔妃,还是宝林,御女这些低阶嫔妃,有的平息静气,有的捏紧了手中的丝帕,那一束束迫不及待的目光,让那小太监觉得如芒刺背,压力极大。
咽了口唾沫,那小太监起身,提起声音道:“传陛下口谕,既然瑟儿喜欢,给她便是。”
话音刚落,贵妃瞪大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不仅仅是长恭帝就这样轻飘飘地将毓秀宫给了冯晓瑟,更是因为那一声“瑟儿”,要知道,长恭帝对妃嫔们的称呼,一向都以“爱妃”统称,只有文皇后嫡妻原配,德妃诞育子嗣,方能让他直呼闺名。
众人面面相觐,羡慕有之,嫉恨有之。
“知道了,你先退下。”文皇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微笑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本宫料想,应该是没有了异议。那么毓秀宫从即刻起,归由敏充媛执掌。本宫先派人过去归置收拾,敏充媛先准备着,择一吉日,便搬过去吧。”
冯晓瑟展颜欢笑,在旁人看来,是炫耀,是志得意满,十分的刺眼。只听她说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举手之劳而已。敏充媛该多谢陛下才是。”
“是,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文皇后颔首:“好了,今日事毕,各位回吧。”
贵妃最先站起身,狠狠地瞪了冯晓瑟一眼,紧抿着双唇,拂袖而去。德妃不声不响,紧随其后。
贤妃走到冯晓瑟身前,笑道:“恭喜敏充媛得偿所愿了。”
冯晓瑟浅笑:“多谢贤妃娘娘。”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登高必跌重,敏充媛,你可明白?”
冯晓瑟凝视着贤妃,人淡如菊的她长相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那一双眼睛的魅力却让人无法忽视,流盼中带着琉璃般的晶莹神采。
冯晓瑟应道:“是,多谢贤妃娘娘教诲。”
贤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午后。
云散雨收。
雨水浣洗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水汽,带着清新的味道。
紫薇花开。粉雕玉砌,花朵或大或小,花色或浓或淡,簇拥成球,在重重绿叶中娇媚地微笑。
“多福,出宫的日子一日日地临近,可我怎么觉着你愁眉锁眼,是有心事么?”
丹秀楼后侧,有一个不大的花圃,闲来无事时,冯晓瑟喜欢在这儿四处转转,看看蓝天白云。
压抑似乎无处不在,不能倾诉,也不能释放,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丹秀楼好像是一座牢笼,硬硬地将她压在深不可测的底处。
“没有。娘娘,奴婢很好。”
多福跟在冯晓瑟身边,闻言怔了怔,垂下头,轻声应道。
冯晓瑟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亮的惊人,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多福,你还未曾学会说谎。”
多福避开了她的视线:“娘娘,奴婢没有说谎。”
冯晓瑟轻叹一声,有些落寞地:“咱们到底是生分了,是么?”
多福慌乱,跪倒在地:“娘娘,您对多福的恩德,多福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
冯晓瑟也不叫她起身,望着她的眼中晦涩难明:“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只要你的真心。”
多福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打算,但冯晓瑟不希望她有所隐瞒。
难道这个皇宫里,就真的容不下一份纯粹的情谊吗?
多福咬着唇,红了眼眶,许久,才开口道:“娘娘,不是奴婢有心要隐瞒您什么,只是……奴婢知道您的不易,所以不想再让您为奴婢忧心。”
“多福,你要知道,你和仙娘玉娘一样,是我的人,无论再难,只要我能,便会护着你们。”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多福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娘娘,奴婢想着出宫之后,回家乡看看,然后就回到京城来。”
多福的话出乎冯晓瑟的意料:“为何?与家人团聚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奴婢不能生育了,想来也不会有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相见好同住难,如果奴婢一直留在家里,也许爹娘不会在意,兄长弟弟呢?嫂子弟媳呢?奴婢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也不想家里因为我而生出矛盾。”
的确,女子不嫁人,不仅自身,就连家族都会受到旁人非议。
只听多福又道:“奴婢想,回到京城之后,自立为女户。”
凡有夫有子,不得为女户。无夫,无子,则生为女户,死为绝户。
冯晓瑟皱着眉:“何至于此。姻缘上头,讲究缘分。退一万步说,若是南方人品好,靠得住,为填房也无不可。”
多福摇摇头:“奴婢已经决定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这些年,奴婢攒下一点银子,还有娘娘您的赏赐,回到京城之后,奴婢会买下一个小院子。许多老太监、老嬷嬷,年纪大了,病了,伺候不动了,又或是旧主子离世了,他们便没了依归。宫外头的亲人离散,寻不着了,宫里头再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最后只能凄凉地死去,一张破席,送到净乐堂。我想,将他们接出宫来照顾,给他们养老送终。”
冯晓瑟久久地凝视着多福,她那一双清澈的眼,让冯晓瑟感到愧疚,上前,将多福扶起:“多福,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多福惶恐,忙道:“娘娘这话可折煞奴婢了,您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知道的。”
冯晓瑟此时也约莫猜到了多福心事重重的原因,照顾这些老太监老宫女并不容易,衣食住行,单单是银钱上头,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道:“多福,我知道你心善,可宫里年迈的老太监、老宫女太多了,你如何能够管得过来?这担子太重了,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扛得下来的。”
多福抿着唇,道:“娘娘,奴婢已经反反复复考虑过了,不是一时冲动。奴婢进宫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全靠着老太监、老嬷嬷们教导,经验就是这样一辈儿一辈儿地传下来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人都会有老的那一天。其实,宫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在默默地照顾着他们,您当初请容素嬷嬷给我治伤,照顾我,给了她的银子,嬷嬷就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上头。”
冯晓瑟眼前不禁浮现出容素嬷嬷那矮小瘦弱的身影,却想不到她竟然有这样仁善的心怀。
“那么你要如何维持生计?”
“奴婢想过了,等到安定下来,奴婢可以接绣活来做。”
“多福,你选择了一条很孤独的路,你真的决定了么?不后悔?”
放弃追求家庭的幸福,去照顾那些非亲非故的老人。
多福很坚定:“不后悔,女子的一生,不一定非得嫁人才能圆满。”
也许会有人觉得她傻,但她的善良是冯晓瑟最为珍惜并且想要守护的:“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便去做吧。
我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回头,挑出一个,把地契给你,你什么时候从家乡回来了,就什么时候住到庄子上去。你出宫前,我再给你一笔钱,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好,摊子支起来,便可以接老太监老宫女到庄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