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
面具之下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上下震动,细小的裂痕如蜿蜒曲折的蛇形盘踞在黑红干涸的唇上,苏怡琴心被刺痛了一下,慌忙端过桌上一杯茶,要喂南宫远喝下去。
“来,喝一口,嘴唇润湿了就不会很疼了。”
苏怡琴自己先抿一口茶,试了试温度,这才放心的放到南宫远的嘴唇前。恍惚之间,苏怡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可笑。在此之前,自己不是一直在恨这个人的吗?对,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可是现在他就在眼前,为什么自己却没有了那样迫切希望他死的心情?苏怡琴想来想去,一双手掌不自觉的动了起来,颤抖着。
南宫远也注意到了,他并没有喝水,而是静静的看着苏怡琴的举动。
四年了,她还是一样的温婉。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苏明元和苏怡然曾经认为苏怡琴究竟是多么的强悍和泼辣,可终究,南宫远始终认为苏怡琴一如既往的贤淑可爱。
她永远文静,就像在那尾燕子亭下的初见,静静的,像一团静止的雾云。又像是那座亭子下惯常放的一架抚琴,永远放在那里,只要没有人拨动琴弦,就永远不会发出声音。
琴,抚琴者的心情而已。
可是南宫远,将苏怡琴这架貌似强悍的柔琴,拂的过于激烈了。
南宫远始终不能明白,究竟苏怡琴的忍耐力在什么地方。假如别人的死,她的死,都不能触动她的底线,那么她的底线,会是他吗?
这是个疑惑的,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南宫远如果只问下去,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的。
“喝水。”
苏怡琴再次说道,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南宫远。
南宫远哦了一声,伸手接过女人手中的茶杯,要坐起来自己喝。
“我要死了,琴儿。”
南宫远忽然道,手中的茶杯停在空中。殿内静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南宫远固执的揣摩着苏怡琴阴晴不定的表情,嘴角泛着笑。
“恩。”
苏怡琴答道。
南宫远动了一动,一手擎住苏怡琴的下颚,没有一丝力气。看着女人清澈的眸子,南宫远不甘心的质问:
“你难道不高兴?”
苏怡琴直视着男人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渐渐遏制不住大笑起来。蓦然的,南宫远也开始笑,而且是和苏怡琴一样,笑得很开心,很轻松。
“你一定很高兴,看,眼泪都笑出来了。”
南宫远伸手怜爱的在苏怡琴而上一抹,又点了点苏怡琴的鼻子,宠溺的看着女人,声音充满了蛊惑的磁性。
“快说,你很高兴。”
苏怡琴点点头,嘴角勾着可人的笑。
“恩,我很高兴。”
笑得很纯真,苏怡琴是很诚恳的在笑。
南宫远满意的点点头,道:
“这还差不多,扶朕喝水。”
苏怡琴低了头,两颗眼泪滴在厚重的花团锦簇的地毯上,染开了乌云,正落在龙凤纠缠的龙首风尾,衬得殿内一股异样凄冷的气氛。
轻轻的扶南宫远起来,南宫远行动相当的吃力。苏怡琴诧异的看着举步维艰的南宫远,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这样。他的脸,难道是因为他也中了换颜毒?
苏怡琴沉默的时候一直都在猜测,猜测各种可能的原委。或许南宫远因为中毒了,所以身不由己。那么,他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就有了可以撇清的理由了。这样的话,苏怡琴是会原谅他的,一直会原谅。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原谅的呢?
苏怡琴想着,都要死的人了,不原谅的话,带着仇恨下地狱该是更熬人的事情。
“臣妾来陪皇上,不如把臣妾的弟弟和朋友都一概放了?”
苏怡琴提议,琢磨着南宫远的心意。
只要他和自己的心是一样的,怡然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当务之急,是在南宫远死前,将怡然他们放出去。出宫之后,或者远走高飞,或者隐姓埋名,都可以。只要活着。
南宫远侧了脸,出乎苏怡琴的预料,他说:
“不行。”
“为什么?”
苏怡琴问。
香炉内的檀香很浓,熏得南宫远的身上更是异常浓烈的檀香。
“让我安静三天,就三天。”
南宫远喃喃道,哀怨的看着苏怡琴。
“我怕你会跑了,和他们一起。”
苏怡琴摇摇头,板过南宫远的肩头。
“我不会跑的,我能跑到哪里?我也是要死的了,我活着的时候在你身边,死后,还会在你身边的。”
“你这次来的如此兴致勃勃,我就是要扫你的兴,可是大概也扫不掉。”
南宫远忽然说,看着苏怡琴,手指落在苏怡琴脑后垂落的青丝上,划拉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夜虫是一个好男人,他很适合你,琴儿,而且,他一定能找到解药的。”
南宫远此话一出,苏怡琴才蓦然明白南宫远的意思。原来他一直都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自己所有的一举一动,包括在宫内的那次杀人,恐怕都已经被南宫远如实的看在眼里。
“……”
苏怡琴沉默,然后南宫远也不再动弹,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彼此不发一言,各怀心事。八壹中文網
“我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半点力气也是不出来,琴儿。”
南宫远静静的躺在矮塌上,看那悠闲的样子大概是已经好久都没有上朝了。
苏怡琴哼了一声,她今天还没有喝沐锦的血。
这种感觉苏怡琴不陌生,并且十分的熟悉。
“是南宫天傻,还是我傻?”
南宫远罗嗦不休的问着,不时说着自己的感觉。
“是我傻,我的弟弟眼看就要被你们处死了,我还在这里陪你等死。”
“琴儿你看。”
南宫远手指一伸,指指殿内的装饰,到处是庄严凝重金碧辉煌的样子。
“这是异国进贡的陶器,叫做咏春石;这是父皇所书的江山赋;这是南宫鸿的存心阁;还有这里,这副燕亭图,是我母妃画的,怎么样?”
指尖落在西墙的一幅画卷上,南宫远站了起来,依旧执着手,身子踉踉跄跄的朝那副图走过去。到了墙边,一头扑上去,像喝醉一般,指尖儿在画卷上乱画乱戳,疯疯癫癫。墨云一般的发丝垂落在胸前,凌乱的铺开,扰乱了苏怡琴的眼睛。
苏怡琴怔怔的,看着南宫远,疑惑起来。
“既然是你母亲的,为什么你要这样毁了它?留着不好吗?”
画卷猛然被南宫远撕成一条条的,南宫远拼尽全力抓着墙上的画,指间满是染料碎屑。
“我要毁了它,没有它,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南宫远声音凄厉,声音回荡在殿内,苏怡琴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却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已然疯狂的南宫远。
“为什么?”
苏怡琴静静的问,等待着尘封已经太久的答案。
南宫远眼睛一窒,愤恨道:
“就因为它,母妃才得以在父皇跟前有了一席之地,就因为它,才有了我南宫远!就因为它!才会有今天的一切!”
“不要再说了,喝药吧,远。”
苏怡琴身子有些发凉,案上放着一碗汤药,褐色的,已经放了很久了。
南宫远猛然将手一挥,大力的将破碎不堪的画卷扔开,自己冲到苏怡琴跟前,张牙舞爪道:
“你看着我!”
猛然间一声大喝之后,空气中只留下南宫远粗重的喘息声。苏怡琴静静地,看着男人,眸子一凉。
“你看着我!”
“我要你!也在这里给我留下一样东西!”
南宫远歇斯底里起来,簙薄的皮肤下青筋暴露,那些或清或紫的血管,似乎已经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彻底爆裂的可能。
“拿下你的面具,我就给你留下一样东西!”
苏怡琴平静的说道,彷佛微风拂过湖面,却不带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