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远,映绯总能听见身后有“咻咻咻”的声音,本以为是云裳追了上来,映绯转念一想,云裳哪有这个能耐一直追着她不放,不知怎的,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她再回头一看,几条水蛇跟在她身后,它们飞得太快简直要断气了。
映绯的脚步一停,那几条蠢蛇在空中搅成一团,一个不落地撞到她的后背,他们一起跌到地上。
平时稍微动一动,伤口都扯着痛,更何况被它们这样一撞,痛得映绯呲牙咧嘴,平静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水蛇们还缠在一起,见她面如锅底,知道自己闯了祸,砰砰砰几声化作不一团水雾,不见了。
映绯抬了抬手,一条水蛇从地底冒出来,颤颤巍巍地扭到她面前。
映绯将它打量一番,它看起来除了有点蠢,还有点怂以外,与平常无异。
法术又回来了?
失误啊,失误。
这么逃走实在是太便宜狐妖了,于是走到半路,映绯又折了回去。
届时,云裳不知道去了哪里,赵二家的后院除了几个留守的下人,就只剩下那个云裳唤作“恩公”的男人。
映绯再次潜入她的屋子,随手捏了几个诀都成功了,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云裳屋子里的东西不少,映绯正愁着该从哪里开始找,就在此刻,一个声音自她身后突兀地响起。
“谁在那里!”
映绯知道说的人是谁,在转身之际,一条水蛇便自作主张地扑了上去将这人缠得紧紧的。
男人动弹不得,就连嘴都被缠住了,只能发出呜咽声。
映绯瞪了水蛇一眼,它才松开了些许。
映绯走到男人面前,细细打量一番,这人长得斯文俊俏,身着月白色长袍,显得儒雅不俗。
被人擒住他也不慌乱,目光淡淡地与映绯对视,这样的男人实属少见。话本子里说的男子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大概就是他这样的。
映绯盯着男人看,那种眼神好似带着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怜惜,云裳喊他“恩公”,叫得这么亲密,关系肯定不一般,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映绯警觉起来,门外的脚步声提醒着她,云裳回来了。
她往四周一看,屋子里连个屏风都没有,角落里有个紫檀木衣柜,剩下的就只有床榻。
慌乱中,她揪住男人的肩膀,拖着他躲到衣柜里去,让水蛇都藏在床榻里,严令它们不得妄动。
水蛇还紧紧捂着男人的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映绯身上。
映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探身过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的却全是狠厉的话。
“敢动我就揍你。”
说罢,映绯剐了他一眼,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
映绯通过柜门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云裳和赵二走了进来,她赶忙捏了一个诀,连带着男人的气息一并隐去了。
云裳他们进屋以后,并未察觉屋里还有其他人。
男人跟着映绯偏头往外看,哪知映绯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额头正好撞到男人的下颚上。
映绯顾不及痛,见男人偏着脑袋,用唇语警告他:“别看!”
小蛇们散成一阵水雾,映绯还未松一口气,忽然看见云裳显出元神,赵二毫无防备,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就她被吞了下去。
男人也跟着映绯偏头往外看,偏偏她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次撞了额头。
映绯又急又慌:“狐妖把赵二吃了!”
男人一怔,似乎也看到了那一幕,面色一沉。
映绯思量一番,原来他也感到意外,便问道:“你是跟她一伙的?”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映绯心道,一介凡人怎么会与狐妖为伍,下一个被吃掉的说不定就是他。
此时不出去更待何时,映绯把柜门踹开,跳了出来。
云裳一见是她,大惊失色,忙把落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遮住春光。
映绯唤醒一排水蛇围住她,还冲着身后喊道:“软软过来。”
水蛇软软带着男人从衣柜里出来,还贴心地将他的眼睛蒙住了。
映绯以露水化成一柄短剑握在手中,指着云裳的眉心,斥道:“把人吐回来!”
她说的是赵二。
“把人还回来。”云裳抚着狐尾,对男人抛了个眉眼,看得映绯犯恶心。
“做梦!”
“休想!”
二人僵持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总觉得对方留了后招。
映绯微微发颤,只因脸上的伤口越来越痛,再拖下去对她更不利,只有先发制人。
她默念口诀,水蛇一齐发动,朝着云裳飞去。
同时,云裳转动藏在衣袖中的法器,本以为映绯会像前一次那样法力尽失,结果水蛇还是扑了过来,咬在她的手臂、脚踝上。
映绯手中的短剑亦变成水蛇,蛇尾一展,与软软缠在一起,她用力扯了一把,便将男人拉到身边来,拽着他一起从门口逃了出去。
云裳摆脱了水蛇,从屋里掷出一个风刃,向着映绯劈来,她本可以轻松避开,但不知何时男人竟挡在中间,风刃将他肩上的衣料撕扯开,再深一些就要割到皮肉,幸亏映绯眼疾手快帮他挡开,才保住一条小命。
她的目光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生死一瞬,他竟这般淡定,看不清这眸子里到底藏了什么。
映绯布下水雾结界将云裳困在屋子里,暂时将她拖住,转身对男人道:“快走啊!”
男人不知为何站在原地不动,眸中是映绯颤动的身影,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眼看风刃要将结界攻破,映绯心急如焚,冲他吼道:“不想死就快走。”
男人摇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映绯窘然,狐妖还能把她吞了不成,若不是有这个拖油瓶在,她早脱身了好不好。这会儿不是与他理论的时候,映绯搂起男人的腰,轻轻一跃,就飞上了房顶。
好女不吃眼前亏,先逃了再说。
映绯带着人在屋顶上飞快跑过,心里就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狐妖追上来把他吃了。
跑过几条街,映绯停了下来,眼前暗到快要看不见了。
暗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脚下一软,人就往前跌去,眼看就要一头杵在地上,一只手稳稳地托在她的腰间,将她拉了起来。
失去神志的最后一刻,映绯看着男人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快逃……”
……
等映绯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她的卧房。
晚清见她醒过来,连忙打起精神来,吩咐在屋外候着的山漆拿些吃食进来。
映绯被晚清扶着坐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所幸的是,脸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她看了一眼四周,懵懂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幸亏山漆及时赶到,不然还不知道你晕倒在哪儿了,就这么把小命丢了。”晚清的语气中略带埋怨。
“小爷命硬。”映绯本想勾唇一笑,稍稍一动就扯到面上皮肉,本意是笑最后却痛得嗷嗷叫了起来。
晚清嗔道:“这个时候,你还是乖乖待着吧。”
映绯捂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了,与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呢?”
山漆将将进了屋,放下瓷碗在案上磕得闷响,没好气道:“死了。”
映绯乍一听当真了,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晚清见她这副模样,连忙道:“别听他胡说,那位公子受了些轻伤,安排他在侧边厢房住下了。”
映绯点了点头,剜了一眼山漆,才从他手中接过瓷碗,后者觉得莫名的委屈。
躺了太久饿得很,映绯胡乱扒了几口米粥垫了垫肚子,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晚清,狐妖把赵二吃掉了。”
晚清神色黯然,微微颔首,映绯昏睡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不少事,便将这些细细讲给她听。
翌日一大早,平康坊赵二失踪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赵二家的舞坊没人当家,乱成一团。
有人说此事与几日前在赵二家见到的狐妖云裳有关,还有人说是赵二为了做好舞坊的生意走邪门歪道,引得狐妖上门,最后自食恶果。
原来,当日山漆从城郊回来正往家里赶,路过平康坊时见到映绯带着一个男人从屋顶飞速掠过,他想追但脚程没有映绯那么快,等她晕倒后才追上去。
“我该在寸步不离护着老大,是我考虑欠妥,才害得老大涉险。”山漆收起方才的小脾气,脸上写满歉意。
“山漆别这么想。”映绯心虚极了,这事真不怪他。
晚清在旁补了一刀:“她闯的祸不是你能圆的。”
映绯急忙尖声纠正她:“我哪有闯祸,那是狐妖欠教训!”
晚清正了正面色,看着她道:“灵狐不是那么好对付,你毁了她的毛皮,将她激怒了,日后我们都要小心一些,以免她来报复。”
“我这不是想替你出口气么……”
映绯垂下头,小声嘀咕着。
晚清懂得她的心思,叹了一声,缓道:“这全怪我,为了一个见色忘义的男人,害得最好的朋友受苦,我宁可与他从不相识,此次看清了此人的真心,也当是狐妖做了件善事,帮我了结一段孽缘。”
“晚清!”映绯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晚清的性子素来柔和,此刻眼中却射出几分冷意来。
“姑娘倒是看得透彻。”
男人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出现,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只见他缓步走来,在屏风前停住了。
山漆警觉地站了起来,拦在男人面前,严肃道:“你来做甚?”
男人上前拱手一鞠。“在下慕白,感谢映绯姑娘不顾危险,将我从云裳手中救出。”
他的嗓音低沉有中气,不疾不徐,甚是特别。
“别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说完,映绯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与常人不同,让人的目光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见映绯一脸花痴的样子,山漆扶额长叹。他暗中观察了许久,慕白看起来是一位翩翩公子,举止得体,他虽是被映绯救回来的,但曾与云裳相识,免不了令人生疑。
慕白又揖了揖,道:“不打扰姑娘休息,在下告退了。”
映绯回过神来,胡扯道:“啊,好,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罢。”
话一出口,映绯就察觉不对劲,屋里亮堂得很,怎么也没到要歇息的时辰。
慕白走后,山漆忍不住叨叨:“老大,说什么胡话呢,大中午的要人早点去歇息,真是见到美男就移不开眼了。”
说罢,他抱臂站在塌边,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
映绯懒得理会,心想,移不开怎么了!
晚清无奈笑道:“依我看,是你需要好生休息。”
映绯想起脸上的伤,便点了点头。
晚清和山漆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准备离开。
映绯看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晚清推门出去了,接着就是山漆,眼看他就要出去了,她才急急喊了一声:“谢谢你。”
推门的人身形一顿,含糊地说了句“不必客气”后,匆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