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绯心中一沉,翻身起来,却被慕白抢先一步拦在面前。
“莫去。”他吐字很轻。
映绯急了,抬手捏了个诀:“公子得罪了!”
她知道慕白还会拦上来,干脆放出软软将他缠住,面前再无阻碍,她就大步跑了出去。
屋外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停了,越是安静,越是让人觉得心慌。映绯心中更是没底,阿娟一向稳重,定是食肆出了大事。
阿娟见到映绯连忙围上来,神色慌张道:“映绯姐,周公子来了,就在前堂。”
映绯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这混账还敢找上门来,她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阿娟跟在她身后,将出了什么事简短地给她讲了一遍,今日食客们闹事,周峻混在人群里,待晚清一出现就拉住她不放,说要将一切讲清楚。
映绯急吼吼地冲到前堂,看了才发现情况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
周峻的脸上青了几处,明显是被人揍的,山漆情绪激动被晚清拉着,他们一见映绯都愣住了,那神情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也不过分。
“映绯你怎么了?”晚清问道。
“我?”映绯一下子糊涂了。
山漆把拳头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映绯看,讶异道:“老大,你的脸!”
“我的脸?”
阿娟绕到她面前来,定睛一瞧也是惊呆了,捂嘴道:“映绯姐!”
映绯急道:“我到底怎么了!”
起床时她仔细看过并没有什么异常,更何况她还蒙了一半面纱。
“你的脸就像……”晚清想了又想,难以从认知里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像番薯。”慕白阔步走出,帮忙回答了下半句。
映绯大惊,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脸,出门前她分明照过镜子,眨眼就变色了?
经慕白一提醒,映绯露出来的额头比泥土的颜色要亮一些,没露出来的想必也是如此,用番薯比喻倒挺合适。
映绯求救般地看着慕白,他最应该出来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但那人嘴角带笑,多的一句话也没有。
“真是一群妖怪!”周峻吓得愣住,往后退了几步。
前堂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引得街上好些人驻足围观。人越多,映绯他们更不敢乱来,倒是给周峻壮了胆。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回归正题:“何晚清,周某也是待你不薄,退婚乃是周某一人的想法,为何要牵连到云裳身上。”
“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信不信老子打到连你娘都不认识你!”山漆大怒,说着就冲了上去。
映绯顶着番薯脸,强装镇定,将他拦下:“山漆冷静些。”
“跟他说这么多作甚,直接打就行了。”
见晚清被气得话都说不清楚,山漆心中怒火更盛。
映绯忙道:“莫要莽撞,此事有关晚清的名节,万不能被这混账给败坏了。”
映绯只知不宜莽撞,但这事儿究竟怎么处理,她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平日里出主意的都是晚清,眼下也不好让她出面说话。
还好这个时候慕白站了出来,映绯顿时忘了番薯脸的恩怨,感激地看了他几眼。
慕白缓步上前,停在周峻面前。
“周公子是么?可否听在下说几句话。”
往日里觉得周峻的面皮已是不俗,但相比于慕白这般惊为天人的长相,他还是逊色得多,再想想所做之事,更是对他厌恶至极,同样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都因他的品行变得扭曲了。
周峻见慕白一身书生气,料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便甩手道:“但说无妨。”
慕白看了一眼街上的围观看客,对着双方揖了揖,便说道。
“晚清姑娘虽双亲已逝,但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你三月前信誓旦旦说要以三书六礼来娶她过门,这本事一桩好事。哪知事与愿违,近日你被平康坊的舞姬迷得神魂颠倒,便悔了婚。”
声音平缓而有力,字字叩入人心。
众人骇然,聘礼都下了,居然还为了一个舞姬悔婚,也太糊涂了。
见嘘声四起,周峻急道:“你胡说甚么!”
“在下是不是胡说,众人心中自有判别。”慕白微微一顿,又道,“你可知,云裳乃是狐妖所变,前几日她在赵二家露出狐狸尾巴许多人都看见了。”
未亲眼所见那日场景的虽为少数,但传闻更夸大了事实,一经提起,人群里的议论声就炸开了。
“是啊,狐狸尾巴可长了!”
“据说这狐妖专勾引别人相公,可恶得很。”
“我听说啊,舞坊老板都被她吃了!”
“啊,真是作孽啊!”
即便旁人都这么说了,周峻还是不信,梗着脖子对映绯他们喊道:“你们都是妖怪!云裳定是被你们诬陷的!”
慕白轻轻摇头:“执迷不悟。”
周峻说不过他,就气势汹汹地朝着慕白走来,一副想揍人的样子,山漆哪里会让他得逞。
山漆往前迈了一步,在慕白旁边站定,周峻立即停了脚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方才落在他脸上的那几拳,还疼得很,自是不敢轻易挑衅。
“女子婚配乃是终身大事,岂能将一生幸福交给一个不分青红皂白,见色忘义之徒。此人言行举止不堪,更无品德可言。”慕白看着晚清问道,“晚清姑娘,可还愿意嫁他为妻?”
晚清站出来,挺直了背回道:“晚清自是不愿了。”
晚清温婉可人,长得又标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也想不通周峻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不要,缠上那狐狸精。
“呸,简直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屠户大牛堪为宠妻的典范,他的声音最为洪亮,又长得人高马大的,在人群里十分显眼,他一开口大家都看过来。
“映绯姑娘和晚清姑娘在坊里开店好几年了,一直本本分分,说她们是妖怪,我才不信!”
“原来素锦食肆出了这般糟心事,搁谁身上都没心情开铺子了,也是难为两位姑娘,家中也无长辈把关,才会被这样的人给骗了。”说话的是隔壁布坊的金大娘,她家店在西市开了十几年了,在坊里颇有威望。
周峻被噎得一句话也将不出来,原本想找来为他撑腰的看客,都对他唾弃不止。
其余的人也跟着起哄,谴责周峻居然欺负几个小姑娘,也不怕遭报应。
山漆冷冷道:“若是真有报应,他早不该出现在此。”
“将聘礼还给你,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扰。”晚清性子温和,讲不出什么重话,她这般说也是死了心。
“慢着。”慕白拦住,众人皆是诧异看着他,只见他缓声道,“是周公子先违背了承诺,聘礼自然是不用还的。立下婚约又解除,此等行为对女方损害极大,理应赔偿。”
“赔!赔!赔!”
金大娘最先喊起来,应和的人越来越多。
周峻有口难言,自知理亏,趁乱逃了。
慕白替晚清夺回了名声又让周峻损失了聘礼,实在是太快人心。
映绯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谦谦公子,竟然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映绯自知不宜出面,便将胡瓜叫来,嘱咐了几句。
围观的人将要散去,胡瓜站在一个矮凳上,扯着嗓子喊道:“各位请留步!”
将走到门前的人们都转过身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胡瓜又道:“掌柜为答谢各位仗义相助,决定给每位送上一份绿豆凉糕,大家请到这里留一下住址,三日内由小的挨个送去。”
平日想要吃到绿豆凉糕,须得早起排队,每日一百份售完为止。
金大娘顿时眉开眼笑,称赞道:“哎呀,几个丫头真是有心了。”
大家纷纷感谢,映绯只好埋着头走,眼前出现一片月白色,她便停了。
“跟我过来。”她说。
慕白倒也没多说什么,便跟着她去了。
他们来到中厅,一左一右面对面站着,一个风淡云轻,一个怒气冲冲。
“有劳慕白公子解释一下,我的脸为何会变成这样。”映绯不再遮丑,一把扯下面纱与他对峙。
慕白看了她一眼,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不许笑。”映绯恼了。
慕白正了面色,道:“在下并未说过昨日那一剂就能药到病除,还嘱咐姑娘要按时换药,可有此事?”
映绯被问得一怔,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方才在下多番提醒姑娘换药,不仅被忽略,还被水蛇绑了起来,可有此事?”
映绯喉间一哽,眼神闪烁,心虚起来。
“所以姑娘此刻要做的不是责问。”慕白顿了顿,接着道,“而是恳求在下帮忙。”
“你不要太过分!”映绯咬牙道,定是她将慕白绑住,他记了仇。
见映绯没有悔过之意,慕白转身就要走,他将将掀起门帘,身后的人就说道。
“你站住,医者仁心,哪有你这样将人治一半就走的!”
“在下只是略懂医术,并非医者。”慕白步子一顿,说完便走了。
映绯愣在原地,她也不曾料想到,除了口才了得,慕白竟有这般蛮不讲理的一面,他若是言明不按时换药的后果,也不会将她害得这般惨。
从中厅回来后,映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晚清将午膳送了过来。
映绯埋头吃饭,心里不知道是为什么堵得慌,一句话也不想说。
晚清偶尔帮她夹菜,最后还是看不过去,就劝了几句。
“映绯,好端端的跟慕白公子斗什么气,他为你治好了伤,又替我出头,我们要感激还来不及,你怎么跟他吵起来了。”
映绯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并没有吵,只是一言不合。”
晚清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推到映绯面前。
“这是慕白公子给我的,嘱咐我要叮嘱你按时换药,否则就像今日这样变色了。”
映绯原本装的不经意,一听是慕白嘱托的,急忙问道:“他还有说什么吗?”
晚清想了想,道:“没了。”
映绯糯糯地应了一声,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忽然就吃不下了。
用了慕白的药膏,几个时辰后,映绯的脸色终于从金灿灿恢复正常了。
傍晚时分,她忐忑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