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永嘉宫摆宴的日子,他实在是烦了,寻了个由头就没有去,半道上拐来了威风库。然后想起锦灯写的字,便让陈全去拿了几本书来。
喜得新书,锦灯当下就捧着书,摸索着傻乐。
刘浙心思一转,走到桌前,铺开一张大的宣纸,还没等他提笔,旁边就递过来了。
锦灯冲他眨眨眼,然后开始研磨。
甚是乖巧,懂事。
锦灯看过画,对于作画的过程总是很好奇,为什么就能画出那么像的人呢。
如今,他在作画,她全神贯注的看,比他更专注。
一笔一勾画,徐徐图之。
她慢慢的瞪大眼睛,另一个她跃然纸上。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跳慢慢的快了,视线一移,从画上到作画人上。
他垂眸敛目,俊美的侧脸陇上一层浅淡的光晕,浑身上下透着清冷而优雅的气息。
她一直知道他很好看,在她的意识里,男人不该用美丽这个词的,可是,他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越看越想多看看,虽然闭上眼也能想象他的样子,可是,总觉得不够。
刘浙自然是察觉到旁边的人的视线,那种倾慕到炙热的目光,他早就感受过无数次了。
所以,他微微蹙眉,转过脸去,看她。
后者却毫无收敛,竟与他对视。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白皙如瓷的脸,还很稚嫩,眉目还未完全长开,小巧精致。
后宫美人三千,有些夸大,但是却真是不少,什么样的他没见过?
就如周美人那样的他也是说打入冷宫就打入冷宫,美色于他而言,就如饭后点心,想吃就吃,可有可无。
“我们这是暗度陈仓么?”锦灯眨巴眨巴了眼睛,翘起的睫毛如羽翅扑扇。
刘浙手中笔一颤,一滴浓墨化开在纸上,那少女端坐桌前,手捧书本,本是一副好画,一滴墨却刚好滴在她的脸上,十分容色,去了大半。
锦灯呀的一声,扑过去又不敢擦,一下子急了。
“我的画啊……”
刘浙暗叹,谁让你乱说话,暗度陈仓多指男女珠胎暗结啊!
纵使锦灯泪眼蒙蒙,可怜兮兮的看他,刘浙也没有再动手画的意思。最终她只能抱着不甚完美的画闷闷的回了乐清宫。
刚从住处藏好了画,来到后院厨房,正好赶上饭点。
一群人都在,不外乎乐清宫的宫女太监。
“锦灯,过来这边。”
叫她的是与她还算交好的韩良媛的一名侍女雨菊。相比其他人,譬如王才人的贴身侍女甘蓝之类,她对锦灯可谓是友好了。
锦灯坐过去,将自个碗里的少有的几块肉夹给她,平静的笑:“天不热了,我也不爱吃肉。”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她在威风库吃点心腻了味,油腻的受不了。
但是,在雨菊眼里,就是故意让给她呢。
不由笑着打趣:“别,爱吃也说不爱,倒以为我叫你就是讹你的肉吃呢。”
锦灯笑的眉眼弯弯,“吃我的肉?你想的美,这么嫩滑香软的肉能给你吃了?”
“哈哈,真是没脸的,还夸的出口!”雨菊大笑。
两人笑闹了阵,边吃边说话。
“我叫你过来是告诉你个事。”说完声音蓦然压低了。
锦灯停下筷子,将耳朵凑过去,雨菊是韩良媛的贴身侍女,知道的定是不少,之前她对于这个人的友好有些警惕,直到,上次,因为她的报信,免去一场皮肉之苦,才放下戒心。
在这个宫里,总少不了些隐秘的事,撞上了就是一场生死之劫。
上次,她与其他几个宫女负责给姜良娣准备沐浴的热水,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也没觉得不对。
中途轮流进去添水,恰巧她赶上要上厕所,跟旁边的人换了下。
回来刚要进汤池去换人,就被旁边的蹿出一个人拉住了。
吓了她一跳,雨菊却很着急的对着她耳朵嗡嗡的说了一通,就跑了。
她半响才回过神。
“别去汤池了,去了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你小命难保,就今日别去。”
虽然不是很信任这个人,但是,小心为上,保不准真有事呢。
于是,她转身就去了后厨,打着水不够要再烧热水的名头,呆在后厨。
当晚,果然有不少人被送去惩戒司,负责汤池日常沐浴工作的太监宫女少了一圈。也是过了些日子,她才无意间听见有宫女私下里议论,汤池出事不是一两次了,每次都是因为有人看见男人出现……
“估计,要出大事了,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把你弄出乐清宫啊?”雨菊一脸期待的看她。
在乐清宫呆了好些年了,她一直跟着韩良媛,自诩是聪明谨慎,一直以来颇受韩良媛看重。
锦灯一来,她就盯上了,暗暗观察,好几次都看见墨子与锦灯交谈,慢慢的她也发现锦灯不简单,与每个人相处,都能让人放下戒心,三言两语就套出别人的底。
思考良久,她决定与之交好,更多的是为了找一个靠山,韩良媛已经不管用了。
锦灯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不甚在意的问:“你确定?这地方不挺好的,离开干嘛?”
雨菊心里急,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乐清宫我呆了这么多年,当然清楚,我若是不确定,能跟你说么。你来的时候是人送来的,那人能接你离开么?”
送她来的是扶桑,谁人不知,那是长兴宫的宫女。
锦灯摇头,虽然她与扶桑关系还好,但是,终究是不敢真的放心,而且她也一直没套出扶桑的身份,开始以为是莲都宫的掌灯宫女,而且她能跟着圣驾入永嘉宫,后来才发现扶桑能去各个宫当值,她怎么敢放心。
可奇怪的是,对于刘浙,她是放心的。
也许潜意识里知道,对方不会害她。
雨菊面露失望,却不死心的问:“要不你去问问,要是可以的话,出去了,我可以给你当侍女。”
锦灯连忙摆手,“雨菊姐姐,我与那送我来的人半点不认识啊,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再说,我也没个说法啊。”
雨菊泄了气,饭也吃不下了。踌躇着还是轻声对锦灯吐露:“姜良娣怀孕了。”
纵然锦灯心里做好了准备,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皇室惯例,对于皇子来说,子以母贵,对于妃嫔来说,却是母以子贵。
庆元帝成年亲政已有三年,未有一子,膝下无人,虽然他正当年少,然对于整个王朝来说,终究是不稳妥的事。
百官忧虑,以此为由,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子入宫,当然,那些女子有平民,更多的却是官家闺秀。
皇太后操心,以此为由,每月摆宴,轮番着给皇上挑人,既然不上心,只能硬塞进你怀里,还能不要?
如今,连一向不以为然的摄政王,都会在朝堂上玩笑:“太医苑的一群奴才不中用了吧,皇上的身子也不给好好调理。”
一语落,满朝静寂。
刘浙浑似没听见,面色如旧。
所有人都忍不住钦佩庆元帝的宽容胸怀,是个男人被人当面嘲笑某能力不行,也是会震怒的吧。
刘浙是没有生气,回了长兴宫也是一派安然。只是那晚当值的太监从纸篓里收了一筐子被折断的毛笔。
妃嫔们自然是最关心的,谁能怀上龙种,必将成为宫里第一人。而她们自身也是使劲浑身解数,只可惜,三年了也没人如愿。
这时候,大家也开始质疑,是不是皇上身子不行啊。
锦灯还曾跟刘浙说过这个事情,因为刘浙不讲话,每次都是她一个人说个不停,关于宫里的传闻啊,趣事啊,更多的是乐清宫那些琐事,她也能自说自话般讲个半天。
刘浙每次都是在她滔滔不绝的讲述中,睡着了。
长兴宫里的人都很纳闷,这皇上大晚上的都不睡觉,批阅奏折到天亮,白天也没见人,这精力也太好了点吧。
哪晓得,他寻了地方睡的香啊。
当她提起那个话题的时候,刘浙正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你也是给皇上当差的,一定也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行啊?”等了半天,没有回答,锦灯搁下笔,回头一看,可不是又睡着了?
“哎,真是,这次都没等半个时辰就睡着了。”走过去,将丝织锦被拉上去给他盖上,嘴里喃喃道:“估计是真的不行,不然三年了也没个妃子怀孕,太诡异了,哎,我都不知道不行是什么意思……她们也没说清楚,问了还笑我……”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了,闭着眼的人倏然睁开眼看她,那眼神冷得很,锦灯心一跳,“庆之哥哥,你怎么了?”
自从她知道他的名字过后,就爱庆之哥哥的叫唤。
刘浙开始还觉得刺耳,渐渐地也习惯了。
庆之,是他的字,甚少有人知道,那是他生母取的乳名,却是上不了台面的,因为地位低,他的名字也是等过了周岁,才一纸宣召传来的,单名一个浙。
竟然没有顺着燕宁王朝第四代皇嗣“淇”字辈取名!彼时他的生母抱着他痛哭,伤心欲绝。
捏着她的手,力度大到她挣脱不开,瞬间青紫了一片。
“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好不好?”锦灯放弃挣扎,忍着疼靠过去,伸手抚上他紧皱的眉。
刘浙撇过脸,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锦灯却不依不饶,软着嗓子求道:“庆之哥哥……”软软的小手落在他的眉上,顺着轻抚,刘浙自然是不习惯的,这样亲昵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手,闭上了眼,慢慢的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