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默,皇后也皱眉起来,她转了视线去看皇上。后者已经不耐烦的饮用了第三杯茶了。
锦灯觉得再跪下去,她坚持不住了,膝盖处由麻转痛,现在就像有蚂蚁噬咬一样。
其他人也都跪的发晕,大多到底比锦灯年长,耐跪,跪的多了,就知道怎么习惯了,不像她底子弱也跪的少,也有个个别更为娇弱的,已经在晃悠了。
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容嬷嬷,紫荆,这两个手段老辣的老宫人,千防万防,却败在了最简单的手段上。
大到膳食,衣物,饰物,小到院内的盆栽,伺候宫女的手脚,无不检查,就怕有心人的算计。
或许,她们高估了对方的手段,却着实是低估了对方的智商。
“皇后娘娘,不若问问姜昭媛自己?”徐昭仪突然轻俏出声,与皇后说话,眼睛却看着皇上,“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也该知道吧。”
皇后颔首道:“嗯,柳太医,姜昭媛可以醒了吗?”
可以醒了?不是能醒了。
柳粥道心下了然,点头道:“臣这就让姜昭媛醒来回话。”
“噗通……”
一重物扑地的声音突然想起,在这当口,实在突兀。
众人视线所及,原来是跪在院子里的一宫女晕倒了。
皇上放下杯子,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微微加深,手指搭在旁边桌上,随之轻叩起来。
倒下的宫女正好躺在锦灯身边,她吓了一跳,撑着身子的双臂麻木的很,早就掌控不了整个身体的平衡,被这一冲,自然倾斜,向旁边倒去。
虽然皇上开口了让皇后处理,他只在旁边看着,但是,皇后岂能真的在他面前做大?
这一会儿,她思忖了半响也没开口。按照皇上的性子,定是要拖下去处理的,她觉得多说无益。
陈全是毕恭毕敬的站在皇上身后,时刻观察,稍有眼色,便会行动。
奈何,无果。
姜昭媛被侍女架着出来了,显然稍作梳理了,衣装整齐,人却不像样了。惨白失血的脸,一双眼睛却满是愤怨,在周围姣好容美的妃嫔映衬下,让人不忍卒睹。
“姜昭媛……”
“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孩子……”
还没等皇后问出话,姜昭媛突然挣开侍女的搀扶,向皇上扑过去,隔着三五个台阶,她刚小产,体虚人弱,踉跄的跌倒,悲跄的哭泣,夹杂着她的呼唤。
扶她的两个侍女慌忙的跑上前去将她扶起,三人立在中间上下不得。
皇后面色无异,眼里却露出一抹讥诮。
姜昭媛痛的直喘了口气,凄凄切切的只剩呜咽。她眼睛一直盯着皇上,希望能得到对方一丝的怜惜的眼神,能替她找出那个害她的人。
刘浙眼睫微垂,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她的那凄厉的呼唤,倒是让他皱了皱眉,手指轻弹的频率也加快了。
谁也猜不透他想什么。
“姜昭媛,皇上已将此事交予本宫负责,太医已经查出你是误食了堕胎散而导致的小产。”皇后声音依旧波澜不息。
姜昭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她,似乎是想分辨一下她说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不可能……”她有些神智茫然的摇头,倏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气喘起来,“难道……”
众人皆因她这句话而心一紧,连皇后都看着她等下文。
锦灯也被吸引了,可是,腿像要断了一样,刚刚她仓惶的崴了一下又立马趴好,吓的也够呛。
禁不住趁大家心思都被姜昭媛引去的空挡,伸手去摸摸膝盖骨,微微侧了一下身,针刺一样的麻痛之感刺激的她打了个冷颤,无声的倒吸气,脸皱成一团,不自觉中抬起来头也没有察觉。
“酸角……酸角……”哑着嗓子低迷的吐出两个字,众人没有听清,只看见她然后睁着血红的眼睛,看向台阶上的那群人,那今天来看她的几个宫妃。
“是你们……你们害我!”那控诉的话语落在那六个人身上,像是一道霹雳。
“我没有!”安吉宫的高尚宫最沉不住气,闻言吓得连连辩解,“我们今天来的时候你已经吃完了……”
说完心一惊,连忙摇头,“我是说你已经用完早膳了,我们来的时候……”
旁边的卢尚宫被她的话惊的虚汗直冒,慌的唇都哆嗦,也跟着摇头,“我和高尚宫来的时候,姜昭媛的确用完早膳了,期间不曾食用其他。”
姜昭媛呜咽着凄厉,只拿手指着她们,一个个的,最后落在最左边,“是你!竟是你……”然后又开始扑腾起来,两个侍女竟然被拉扯的左右摇晃,而这几次挣扎,牵扯了伤口,血腥味最先散开,她那贴身的衣衫开始蕴出血色。
她痛的大呼,声音却早已哑了。眼睛依旧瞪着那个人,满是骇人的光芒。她本是容色娇丽,身量丰腴,此刻却像失心疯一样,众人皆是骇然。
皇后也是一惊,连忙唤道:“柳太医。”
一旁待命的几个太医都是看的发怔,此刻像是醒过神来,立马上前救治。
然而,他们才刚将人弄进内室准备止血,僵着不动的人突然凄厉的喊了句:“韩睡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传出来,像一道闷雷。
随后,太医们出来了。
死了。
小产失血,过度激动,血崩而死。
沉默,一时间,只闻风声。
天色越发暗了,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渐渐扩散得大,更大,一点点吞没另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
韩良媛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下跪,抿唇不语。
一直紧挨着她的王才人缓慢的跟着跪下,“皇后娘娘,不是她,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我们没有……”
一语未完,牙齿咯咯直颤,想来定是怕极了。
“是不是,本宫自会查明,你确定你们是一起的?”皇后最后一句说的极缓。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要自保,撇开嫌疑。
王才人却似不懂,连忙点头。
皇后将视线转向韩良媛,淡漠的问:“韩良媛,本宫问你,姜昭媛小产,与你有关么?”
韩良媛平静的摇头,一直垂着的头微微抬起,视线落在院子里,也不知是在看谁。
“如此,只能按宫规,先囚禁于……”
“皇后娘娘。”徐昭仪淡然举眸,截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略略沉色,道:“你想说什么?”
徐昭仪泰然自若,平缓道:“臣妾只想说,不可听人一面之词而作论断。”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嫌疑却是最大的,皇后要按宫规将人囚禁,再细查,也无不可,徐昭仪这般对上她,真有些与之作对之嫌。
皇后心下冷笑,这人这一个月来都极是恭顺,事事都以她为主,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么。
“那依徐昭仪之见,本宫该如何处理。”
“既是吃食出了问题,这乐清宫那么多眼睛,总有人看见的。”徐昭仪语气不慢,视线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略带笑意,“死人是不会开口,活人还怕她不说么。”
锦灯抽空听了这话,心里一凛,这人当真谈笑杀人啊!
皇后最注重在人前保持仁慈亲厚的名声,那日想要除去锦灯,都拿皇太后的话来说事,就可见一斑。
这一会听了徐昭仪露骨的阴狠的话,还有些怔,她心里虽不觉得用刑徒添一分罪孽有什么,面上却现出悲悯不忍之色,摇头道:“乐清宫这上百人,多是无辜,屈打成招,更是不妥。”
徐昭仪略略一笑,眼眸一转,看向皇上,“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皇上都等半天了,皇后也该处理完才是。”
这话一落,一直沉默的皇上,突然嘴角微挑,眼睛眯成微狭,深邃而有锋芒,淡淡道:“朕听的也累了,陈全,半个时辰。”
陈全低头应声,随即退开几步,细声的吩咐身边的几个太监。
不一会儿,侍卫们成对进来,手持木棍,在院里站成一排。
陈全骤然提气,声音亦含了锐利之意,道:“乐清宫上下都听着,今儿个都看见什么了老实说出来,否则,乱棍打死!”
一地静默,跪着的人都颤颤巍巍的打着哆嗦。
无人开口,陈全手一挥,侍卫们立马上前将那些跪在前排的十来个宫女太监拉到空地处,两人打一个,一左一右,错落夹击。
一时间,哀嚎遍地。
锦灯抬头一看,那可是实打实的棍棒,那般粗,只觉得害怕,心里发酸,咕隆一下吞下哽在喉咙的呜咽,僵着不敢动。
一批倒下了,另一批就被拉上去。
这边的妃嫔们眼睁睁的看着,也觉得残忍。
几乎都不敢看,虽然她们或多或少手里都沾染了不少鲜血,可是,这样大规模的血腥场面,却格外的惨然渗人。
王才人低垂着头,她虽觉得不忍,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旁边的人却轻触了一下她的手,惊觉抬头,那双从来就沉静无波的眼,此刻却盛满悲凉。
她震惊的瞪大眼睛。
韩良媛宁和一笑,声音清碎如冰,只用两人才听见的身影叹道:“我虽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王才人心口猝疼,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