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皇室的女帝登基第七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五个刺客潜入皇宫,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万幸他们寡不敌众,终是悉数落网,五个人,五种不同的酷刑示众,尸首悬于城门数日,那几日,出城的百姓都少了许多,也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那些可怖的尸体。
不为人知的是,其实有一个刺客没有死,直到三年后,夜杀这个名字渐渐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那段恐怖的往事才又被人提起,他是当年的刺客之一,他没有死,他还会再去皇宫一次,刺杀女帝,为他的师门报仇。
夜杀原本不叫夜杀,他还有个更文雅的名字,姓沈,名沈白,是临城里的世家公子,在他还在咿呀学步之时,祖父犯了一个诛九族的罪,满门皆要受斩。
他的母亲原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剑,行侠仗义游历四方,在临城时遇见了一生挚爱,从此卸剑归厢房,相夫教子,恩爱缠绵。
然而好景不长,新婚不过三年,初初诞下一个男婴,就遭此大变,她自知躲不过,便将夜杀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兄,希望夜杀能够平安的长大成人。
夜杀的母亲原是没有想过让夜杀替自己,替沈家报仇的,百年世家尚且在一夕之间颠覆,何况是一个罪臣之子,隐姓埋名过一生就已是万幸了。
但她的师兄却咽不下这口气,苦恋师妹多年,师妹嫁作他人妇也就罢了,只要她幸福。
多年未联系,一见便是永别,他恨沈家人,恨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沈家已然倾覆,仇人便只剩下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帝。
夜杀有记忆时,便听着师伯一遍遍讲述母亲是如何将自己托孤,自己应当如何去为她报仇血恨,少年时,夜杀对母亲的故事并没有产生太多的共鸣,只觉得有三个师弟日日玩闹,有师伯摆平一切麻烦就是最好的日子,报不报仇其实无所谓。
当然,这样的话夜杀是不敢在师伯面前提的,否则轻则一顿好打,重则罚跪在母亲灵前半月加每天一顿好打。
随着夜杀一天天长大,师伯就越来越重视报仇这件事,夜杀的三个师弟都是师伯四处寻来的练武的好苗子,就是为了帮助他一举取得女帝人头而被师伯收养的。
夜杀还记得,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大师兄,师傅却只让自己叫他师伯,二师弟和三师弟都长了自己几岁,二师弟性子最活泼,成天没个正形,夜杀第一次去青楼就是被二师弟拖着去的,被师傅发现之后,两个人都被打得半月下不了床。
三师弟天赋最好,却最懒惰,整日只想着如何夺得邻居家那个颇有姿色的女儿的芳心,不是偷偷在她窗边放几朵雏菊,就是写些不知所谓字迹潦草的情书,通通被人家姑娘当作生火的纸用掉了,而且姑娘早就对夜杀芳心暗许,每每送点吃食给夜杀,借机说几句话,夜杀都要被三师弟哀怨的盯上很久。
四师弟年纪最小,反而最稳重,事事做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练功也最认真,师伯也最喜欢他们,等到他们一行出发去皇城的时候,四师弟不过十三岁,武艺已然在夜杀之上,在师伯的教导下,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夜杀,只要是夜杀说的话,他都会听,不知给夜杀背了多少锅。
那一晚,四师弟是第一个受伤的,为夜杀挡了一枪,一只手就废了,可他也是最后一个死的,因为四师弟受的刑罚是凌迟。
午夜梦回的时候,夜杀常常会惊醒,梦里四师弟憨憨的笑着,说:“大师兄,你去哪儿,我陪你去,你要是和二师兄去青楼的话,我就在外面等你。”
醒过来的时候,夜杀总是会满面泪痕,醒着的时候,他是哭不出来的。
然后夜杀就会起床,无论是不是才睡半个时辰,练功到天明。
他每时每刻都在拷问自己,如果自己当初练功再认真一点,是不是师伯,师弟们就不会死了?
夜杀也会梦到纳兰白琼,红衣凌冽的少女,眼神冷得像是浸过寒冰似的,也是这样一个女子,微微一笑,对他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人,朕倒是可以考虑放过那几个人,反正他们的武功也已经废了,对朕没有什么威胁。”
夜杀被独自关在了另一个牢笼之中,她带着他去看了师伯和师弟们,他们的囚服血迹斑斑,他们奄奄一息。
“好。”夜杀闭了闭眼。
接下来的几天夜杀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愿意回想,每次想到那时的回忆,无论是不是寒冬腊月,夜杀都会跳进池水之中,但他不会死,纳兰白琼不死,他怎么能死?
现在他真的想要杀死女帝了,不是为母亲报仇,是为师伯,为师弟们。
那一年,夜杀十六岁,纳兰白琼十七。
夜杀跟着二师弟去过很多次青楼,但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宿过,表面上和二师弟一样吊儿郎当的他其实心里和三师弟一样,只想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师伯死了,师弟们都死了,在他们受着酷刑的时候,他在纳兰白琼的龙床上,任她摆布。
是师伯教会夜杀吹笛子的,师伯说,每次他的母亲生气的时候,只要自己吹一支笛子,母亲就会破涕为笑。
师弟们也很喜欢听笛声,但他们都没有学乐器的天分,夜杀只好扛起了这个大任,有时负责在师弟们练功的时候吹一首曲子让他们平心静气。
那些日子和皇宫那个夜晚,和龙床上的经历交织在一起,成为了夜杀的噩梦。
后来他越来越喜爱吹笛子,有时候杀人之后并不走,而是吹奏一曲,江湖上说,夜杀的笛声,是送魂曲。
死掉的人能够得到安宁吗?夜杀不知道。
但活着的人,在夙愿未完成之前,是绝不可能得到安宁的。
皇城,五年之后,夜杀再次踏入了这个地方,城墙已修缮一新,再寻不到死去之人的血迹,但那些血迹都在他的心里,绵延开来,疼痛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