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同师伯师弟们第一次来皇城之时,是个晴朗的日子,正如今日,只是骄阳再似火,身旁只寒冰。
一芳楼仍然像五年前一样客来客往,络绎不绝,那时少年不知愁滋味,夜杀和二师弟一个负责哄师伯休息,一个负责从师傅这里偷来钱袋,怂恿着三师弟和四师弟一起去一芳楼里点了一桌子菜,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要付钱之际,四个人才发现钱袋子里那几锭碎银外加数个铜板连一芳楼里的一道菜都付不起,这是皇城,不是乡野小镇。
小厮见四个人风尘仆仆,面露难色,知道八成是几个初入城的寒门子弟,头一回上一芳楼。
小厮心里虽然瞧不大起夜杀他们,但一芳楼贵就贵在一个“雅”字,自然也不能叫打手把人家赶出去,再说这几位腰间可都是挂着剑的,闹将起来,谁都不大好看。
最后小厮想了个法子,不如叫这几位去出一回丑,叫高座上的贵客们乐上一乐,权当一场戏了。
彼时一芳楼就有文人雅士可靠才华免去花费的条例,只是能让满座的宾客满意的却是少而又少。
先头说了,三个师弟于风雅一事上全无天分,也就是夜杀在师伯的督促下时常吹奏笛子,所以便自告奋勇的上去吹奏了一曲。
五年前,夜杀的笛声不过尔尔,也就是在山野小镇里能让邻居家的姑娘芳心暗许,所以一曲终了,满座谈不上是嘘声一片,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算是稀疏平常。
“倒是比我原以为的要厉害不少呢。”夜杀生得俊美,笛声也尚算悠扬,小厮送他们离开之时倒也客客气气,“只一点,往后若是没带足银子,这样的笛声也是不够让一芳楼为你免去费用的,可记住了?”
夜杀那时还懵懂,原本就因付不出饭钱来有些面红耳赤,便认真的点头,说记下了。
当夜,他们便去了皇宫,这一段不算十分美好的回忆竟然成为了夜杀和师伯他们最后的回忆。八壹中文網
皇宫的夜,灯火通明,守卫来来往往,其实他们应该再计划周详一点的,但师伯等了十几年了,他少年时受过伤,命不久矣,身体每况日下。
其实他年岁见涨,早已忘记师妹的模样,沈家也再无人提起,若是再等下去,怕是所有人都会遗忘。
他不想忘。
进了皇宫,五人兵分两路,师伯带着二师弟三师弟接应,夜杀同四师弟直捣黄龙。
皇宫的守卫很森严,但他们确实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原计划中,纳兰白琼某个宠爱的男宠的院子,但纳兰白琼不在那里,那日棠锦川难得求见,虽为那婢女求情乱了她心情,晚间纳兰白琼临时变卦,还是忍不住去叠萼宫走上一走。
等得师徒寻去叠萼宫,事情已然闹大了,五个人,哪里敌得过满城的守卫。
见到纳兰白琼之时,他们五个已然被擒住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其实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同游数载,便是一起赴死又如何,他们五个人早就亲如父兄,哪怕不甘心这样死掉,明知很有可能这样死掉也让他们慷慨激昂的来了。
“若是你愿意做我的人,朕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他们。”
夜杀被单独安置在了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之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睥睨天下的纳兰白琼,她那日穿了一身玄青色衣裳,素手纤纤,涂着金色的蔻丹,哪怕是在稍显阴暗的地牢之中也市那样的耀眼。
夜杀扑了过去,被在她身侧的女人拦住,五年后,也是这个女人,让他没能杀掉纳兰白琼。
“别白费力气了,也许带你去瞧一瞧他们现今的状况,你会更容易做决定?”纳兰白琼处变不惊的站着,哪怕夜杀俊俏的脸因仇恨都扭曲了,仍然表现出了对他的莫大兴趣,“你该庆幸你生了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能换来一个选择的机会。”
夜杀被人搀着去看了师伯和师弟们,如纳兰白琼所言,他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哪怕是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一个“好”字。
伺候他的人给他下了软骨散,五日里用不得内功,便是一个黄口小儿都能将夜杀推倒,然后仔仔细细的给他沐浴了,送去了一个雅致的院子,等着纳兰白琼临幸。
那一刻,夜杀想到了很久很久不曾想过的母亲,如果她在天有灵,知道他躺在了仇人的床榻之上,会不会掩面而泣?
可是他没的选。
他宁愿自己受尽屈辱,也不想师伯和师弟们断送性命。
“咦,瞧不出来,原来你还是个雏儿,莫非你还未成年?倒是唇红齿白极叫人怜爱。”纳兰白琼也不过只大夜杀一岁,倒像是妇人家见过诸多小倌儿一般说话。
夜杀紧紧的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朕从年前开始搜集美少年入宫陪伴,人人都私心觉得朕荒唐,其实除了朕的锦川之外,你是第二个……”
夜杀不愿忆起那几天,但纳兰白琼同自己说过的话语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你姓沈,朕特意去瞧了卷宗,你那位祖父说朕的母后是妖女惑国,被太后懿旨诛了九族,其实你祖父说得没错,只是他不该在那样关键的时刻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提着脑袋送给母后杀鸡儆猴吗?”
“你很恨朕?可是朕也无能无力呀,朕自两年前才堪堪从母后手里夺得一点儿权力,那个时候,朕只是一个傀儡。”
“别恨朕了可好?留在宫里陪朕,朕为你沈家洗刷冤屈,朕许你一世荣华……”
“你不肯?你心里就只有那几个人?你要恨朕一辈子?沈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朕高看你一眼,你以为你现在能躺在这里,有人服侍?刺杀天子的罪比你祖父更甚!”
纳兰白琼说了很多,夜杀闭着眼,说了那几日里的唯一一句话:“你杀了我。”
夜杀听见纳兰白琼怒极反笑的笑声,这些日子她同自己说了很多,做了很多,时而娇俏如少女,时而霸气难自抑,但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